感谢你的礼物

　　周晨风没有打电话给赵明澈，她等了她一会儿。

　　在市局外，她说自己等人下班，不是有事。

　　她焦虑，焦躁，她不知道天空是在慢慢变黑还是自己的视野变暗。

　　这么冷的天，她却热得想脱掉外套。

　　等到赵明澈下班的时候已经彻底入夜了。

　　看到周晨风，赵明澈丝毫不意外，她看周晨风跟过来也毫不意外，她只是一路走到了自己的车旁边。

　　趁着赵明澈不注意，周晨风瞬间出手抓住了赵明澈的衣领。

　　“你要在这打我，那就不光是处分了，周晨风，把你的手松开。”

　　赵明澈看着周晨风不甘心地看着她，又开口：“把你摄像头也关了。”

　　“录音，关了，我知道你单独开了录音。”

　　挫败感让周晨风火更大，她看着赵明澈平静的表情恨不得现在打她一拳。

　　“那看来陈盼盼被判了死刑，不是死缓。”

　　赵明澈一句话瞬间引爆了周晨风的愤怒。

　　她明知道这不一定是赵明澈的错，明知道自己只是不知道能跟谁说，明知道这一切都只是盼盼自己的决定。

　　可周晨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她的手腕被赵明澈握在手里，赵明澈手上的力气不断加重，几乎能把她的手腕掰断。

　　“周晨风，最后一次，把你的手放回去，第一，在这打架不光是处分，第二，你打不赢我，松手。”

　　周晨风松手，赵明澈也松了手，赵明澈冷淡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

　　“说话，周晨风，你想问我什么，你总不能专门蹲我这么长时间就为了打我吧。”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盼盼会这样？你早就知道——”

　　“她怎样了？最后陈述说什么了？”赵明澈叹气，“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我又没申请旁听。”

　　“你知道是最后陈述？”

　　赵明澈打开车门：“陈盼盼还跟你说过悄悄话？还是你知道，法官知道，律师知道，检察院知道，就我不知道？”

　　“除了最后陈述，她还能在哪个环节出问题，周晨风，上车。”

　　空气里依然是那股甜甜的味道，周晨风眼看着赵明澈向驾驶席正对着的后座看了一眼，扣安全带的时候手指像是从什么东西抚了过去。

　　“你到底在看什么？”

　　赵明澈看了她一眼：“什么？”

　　周晨风报复似的开口：“你总是在看一个人，那个人是谁？你听那个人说话，跟那个人互动，你自己不知道吗？”

　　赵明澈车钥匙插进锁孔之后没动，她微微低下头，垂着眼睛。

　　片刻，赵明澈深吸了一口气，驱车离开了原地。

　　“死人，好了，陈盼盼到底说什么了？”

　　周晨风磕磕绊绊勉强转述了一遍盼盼的发言。

　　道路两侧的霓虹灯从二人脸上不断划过，赵明澈似乎在找地方停车，两个人的沉默中，周晨风不知道怎么又想起了她带盼盼回家的那个晚上。

　　自己是不是该多管点闲事？一定要送她进去，而不是听盼盼的话，就停在路边？

　　可那时候如果那么做，盼盼真的会接受吗？

　　停下车，赵明澈看着周晨风，她打开了车内照明。

　　“我不是跟你说过，假如你要救她是你的一厢情愿，你可别太难过。”

　　周晨风心头一颤。

　　“所以你……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盼盼……”

　　赵明澈看着周晨风的眼睛，她的眼神很复杂，像是在说盼盼，又像是在说别人。

　　“她想死，她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去监狱。”

　　“她为什么不配合，因为她不需要别人理解她，你难道没发现，你被她攻击了许多次，被她伤害了许多次，你一直原谅一直原谅，原谅到她最终确认了你永远会可怜她，所以她才开口跟你说话了吗？”

　　赵明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救她，我本来想彻底拦着你的，但当时情况特殊，所有人都在找陈盼盼的同伙，既然你加入了，我没有不让你直接跟她沟通、让她开口的理由。”

　　周晨风发泄般质问赵明澈：“那你为什么那天告诉我事情可能有转机？你明明知道她不想活了，你明明知道她一定要去死！”

　　赵明澈移开了视线。

　　“那假如那天我没有这么跟你说，你吃了药，你身体很疼，精神也很痛苦，你还能打起精神吗？”

　　“被陈盼盼骂了一次，两次，你还差点被她杀掉，你始终不想放弃，如果我告诉你别救了，她必死无疑，你会觉得我在瞎说还是听我的？”

　　“而且，我没有撒谎，我说了，判决很有可能是死缓而不是死刑，你既然这么生气肯定也知道，陈盼盼几句话把自己的死缓变成了死刑。”

　　周晨风手心一凉，她低下头，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掉在了手心里。

　　她胡乱擦了眼泪，重新看向赵明澈。

　　“可你也让她开口了啊，你能让她开口！你为什么要那么暗示她！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她死了也能杀人！”

　　赵明澈没有出声，她看着方向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瞬间，周晨风脑子里弦瞬间断裂，她紧紧抓住了赵明澈的手腕。

　　“你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盼盼还会继续报复！你们互相确认就是在确认这件事！你为了听她说真相……你为了让她开口，你怎么能——”

　　“松手，周晨风。”

　　赵明澈冷淡的眼神看了过来：“我不知道，那只是话术，如果你知道我为了让嫌疑人开口，连杀人的方式很有艺术性都能说出口，你难道要直接把我抓起来？”

　　“你撒谎！”周晨风哑着嗓子，“你明明就知道！你那时候的表情，你说话的语气，你明明那个时候什么都看出来了！”

　　忽然，周晨风想起赵明澈另一句话，她松开了赵明澈的手，声音都在颤抖。

　　“你……难道……告诉盼盼，不会去抓陈耀龙，意思是她报复成功之前，你不会告诉任何人，让任何人提前干涉吗！”

　　赵明澈的声音连变都没变，她侧过身看着周晨风，耐心地说：

　　“你知道这些话可以理解成多少种意思吗？你知道我这些话可以随便理解吗？我不能真的理解陈盼盼在说什么，我只能努力让她认为我理解她，让她愿意跟我说话。”

　　“周晨风，你不用把我想那么坏，我猜到了陈盼盼不会愿意去监狱，我猜到了她未必愿意让你救她，我甚至可以说，我猜到她如果被判死缓，她很有可能当庭挑衅，但她这么做，我——”

　　“你料到了，是不是？”周晨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量，“你猜到了！你全都知道，但你只说有利于你的部分，因为你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不能说！”

　　“就像现在我们两个说话，你知道我没开录像，知道我没有录音的情况下，你还是把话说得很模糊，因为你知道怎么应对别人问问题，是不是！”

　　赵明澈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她依然保持着耐心，回答周晨风：

　　“那我应该怎么做？告诉所有人，陈盼盼不可以在最后陈述环节说话？因为陈盼盼想死，所以陈盼盼不可以死？因为以后可以验证陈盼盼没撒谎，所以我不应该在那个时候想尽一切话术让她开口？”

　　周晨风气笑了，她看着赵明澈的脸，她觉得就算把赵明澈关进审讯室，连着审问四十八个小时她都不会有一句话说漏嘴。

　　“赵明澈，我就想知道一个答案，你到底知不知道？有没有一个瞬间，哪怕一个猜想，知道盼盼想说什么？知道盼盼要做什么？”

　　赵明澈还没开口，周晨风立刻打断了她：“如果你用那种模糊的态度继续应付我，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你什么都知道，你甚至不敢告诉我‘不知道’三个字。”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

　　赵明澈脸上原本平静又冷淡的表情被有些阴冷的笑容替代。

　　“我不知道陈盼盼说了什么，就好像我也不知道你敢一个人跟我跑这么远，还敢质问我一样。”

　　周晨风僵在那里，她不知道赵明澈什么意思。

　　她报复？她开车出来只是找个斗殴不被发现的地方？她要让自己闭嘴？

　　只见赵明澈下了车，绕到副驾这边打开了车门。

　　“下车，你不饿我还饿。”

　　晚风吹在身上有点冷，赵明澈走在周晨风前面，除了没有双手插兜，赵明澈的背影跟周晨风第一次看见时一模一样。

　　“我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

　　赵明澈重复了一遍：“我刚刚跟你说，你敢跟我跑出来这么远，我是什么意思。”

　　“……你打击报复。”

　　“我打击报复的方式是叫你出来吃饭？”

　　“你……吓唬我？”

　　“哦，原来吓唬人的方式是吃饭。”

　　赵明澈回过头来看着周晨风：“听懂了？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取决于你听到的是什么意思，所以你觉得我是在打击报复。”

　　周晨风总觉得好像不太对，但又没办法反驳赵明澈。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别吵了，该吃饭了，你不饿我还饿。”

　　周晨风不知道该去哪，只好跟着赵明澈坐了下来。

　　“赵明澈，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吓人？”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

　　周晨风看不明白赵明澈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没有撒谎，但她也没说实话。

　　店里有客人离开，推开门时从缝隙里钻进一缕冷风，周晨风下意识捂住了脖子。

　　周晨风又感觉自己在微微发热，好像低烧又在偷偷干扰她的思维。

　　两个人之间无话可说，周晨风看着晚餐毫无胃口。

　　她脑海里还是盼盼尖叫着说“我不需要你们救我”。

　　那也不需要自己救她吗？如果这样，为什么她要说对不起？

　　她只对自己后悔吗？她依然恨其他人，那么恨，恨到活下去的机会也不要了吗？

　　咕咚。

　　周晨风吓了一跳，她看见自己的眼泪掉进了汤里。

　　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擦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在哭。

　　“你请了几天假？就今天一天吧？”

　　周晨风抬头，赵明澈嘴上说着自己饿，可她也没吃多少。

　　“嗯。”

　　“气昏头了？你明天要迟到还是缺席？”

　　周晨风没出声。

　　赵明澈拿起车钥匙起身。

　　“我送你回去，然后等着吧。”

　　周晨风疑惑地看着赵明澈。

　　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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