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海与天之间

　　这种毒药来自一场曾发生在息乌达比临夏的贵族谋杀案。那时息乌达城中一连发生了好几起贵族中毒身亡的事故，引起朝廷震动，就连萨尔瓦多大帝都忍不住问候，敦促警卫院尽早抓捕凶手。在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追凶后，种种迹象都指向风尘街的一个售卖“爱情药水”的药商，原来是有人曾在她这里购买“爱情药水”时她不小心将调制失误的浓缩失败品给交易出去了。

　　这种“爱情药水”的主要成分是一种来自奥莱顿塔大陆南部珀尔时里王国深山老林的香草，学名是采蓝棘，具有成瘾性。服食过量的人身上会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与采蓝棘研磨过后相同的梦幻舒缓的香气，并且使服食者本能地亲近带有同种香气的事物，所以她的“爱情药水”大多配套出售，一份药水一份香薰。

　　美中不足的是，摄入过量会导致服食者陷入无休止的昏迷，甚至可能猝死。

　　“解药不算难制，就是需要来自相同原产地的另一种草药，我已经将草药名字告知你的公主了。虽然珀尔时里王国已经灭亡许久了，但当年有部分遗民移植和培育了当地不少动植物，应该能找到。找到药材后，我可以帮忙调制药剂，就当作救人救到底好了。”

　　安尔玛摊在椅子上伸着懒腰，胆战心惊的白曜宫之旅暂告一段落，他重新回到吊儿郎当的老样子。

　　他的解释简洁明了，但阿维斯却敏锐地观察到不同寻常的点：“你方才说，‘爱情药水’的副产物毒药在后续因为药倒了萨尔瓦多大帝而被全面禁止传播，导致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知道它的制作方法了。那你是从哪里得知的，该不会是……”

　　眼看她的脑回路要往某些龌龊污浊的方向滑去，安尔玛紧急出声将她的想象制止：“等等等等，停停停，你先停一下，那是因为有人在我面前一口闷过这玩意儿，令人印象深刻。”

　　“啊？”阿维斯不能理解，“自找毒药吃是纯活腻了吗？”

　　她本意只是随口吐槽，安尔玛却似乎被戳中了某个隐秘的伤口似的，原本因为舒畅的休闲时光而挂在脸上的笑容一下全垮了，他嘴唇嗫嚅：“谁说不是呢。”

　　“皇帝怎么会弄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阿维斯搓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我怎么知道。好了行了，没别的事小姐您可以先走了，我要休息了。”安尔玛不耐烦地赶客。

　　听到他说累了，阿维斯下意识地站起，转身一看发现对方神采奕奕的后又一屁股坐回原地：“你其实不需要睡眠吧，就像你不需要进食一样。你不好奇我在你入宫时去做了什么吗？”

　　“尽管木偶人不会困倦，但灵魂也会疲累的。”安尔玛可有可无地辩驳一句，“我不关心你去做了什么，左不过是替公主办事去了。别拉上我，虽然我不喜欢现在的皇帝，但我对造反有心理阴影，我没在开玩笑。”

　　这番话听起来未免有些孩子气，看惯了安尔玛时常在她面前一言不合就开课的“少年老成”的模样，这么符合他外表年龄的行为让她耳目一新，依稀回想起他们曾在死龙禁域的冰天雪地里相依为命的样子，只是那时他们还不相熟，面对来自她的调侃追问，不想回答的安尔玛大多会随意胡诌岔开话题，或者干脆装作没听见，不像这样直白懒散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阿维斯不免感到欣慰，找到与凛冬神殿外交到的第一个好友的情谊深厚的证据让她心情如清空暖日般明媚。

　　“亚历山大，你还记得他吗？”

　　安尔玛眼皮阖上：“不记得。”

　　“就是你和摩达尼亚迷路时遇到的‘气质和身份完全不符合’的铁匠，他就是费奥多尔提过的接头人。”

　　安尔玛蹙眉：“什么接头人？你没和我说过啊。”

　　阿维斯手一顿：坏了，忘告诉他了。

　　阿维斯应瓦莲京娜的要求前往守备营，试图通过制造某种意外事件吸引守备营的军官统领之一维克多·艾弗雷特去往指定地点，至于接下来的谈判说服工作则交由早早等候在僻静巷子里的瓦莲京娜完成。

　　按照初步商定的计划，她们需要完成的准备认为之一就是提前营救出关押在惩戒塔的伊戈尔近侍官，因为身为波波夫家族长子也是现任家族掌权人的他深耕于官场，落狱前曾负责统领守卫皇宫的一半近卫军，在宫内外都颇有威望，即使他因通奸丑闻锒铛入狱，依然有部分他的拥戴者认为他蒙受冤屈，他的革职并没有削弱他对近卫军的影响。

　　将他营救出来将会成为她们控制皇宫的强力助力。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阿琳娜皇后的人。

　　阿维斯不意外于费奥多尔对她们营救近侍官的早有预料，毕竟谈判时她所说的那句令他态度转变的奇怪话语就是伊戈尔近侍官告诉她的，当时伊戈尔近侍官说假如公爵不屑于听话，那么就将那句话原封不动地在他面前说一遍，虽然不能保证一定能让他回心转意，但至少能让他静心好好听完发言。

　　实践证明效果显著，他们之间必然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过往。瓦莲京娜似乎知道内情，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或许她可以缠着瓦莲京娜知道其中隐情。

　　说回眼下要办的事，其实她对如何将军官拐骗到陷阱里没有头绪。拉达夫人鲜少接触军队的人，她所能提供的资料只能告知她们这位负责看守惩戒塔的贵族军官似乎颇为好色贪财，他有不少情妇，其中不乏风尘女子。阿维斯想要不找个漂亮女人用美人计勾引他好了，总不能亲身上阵吧这她真不会。

　　就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沉默寡言的摩达尼亚为她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在公爵的城堡里，所有护卫、骑士、扈从的武器装备都需要定期维护，包括马匹的马铠衔铁、战士的头盔板甲……所有一切需要铁匠打造的物件都会由文森特管家与安德鲁先生一同汇总，随后安排给城堡内的铁匠去进行专门的保养修理，损坏严重的则会重新锻造。这些工作一般都会在城堡内完成，但毕竟人手有限，部分比较琐碎的小型物件则会被委托给近东城内的铁匠铺。我曾经为这些事替安德鲁先生跑过腿。

　　“我想……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通过与守备营合作密切的铁匠是否更有可能接触到他们呢……”

　　摩达尼亚的话启发了她，阿维斯一下子想起来费奥多尔公爵曾经交代过的、必要时可以去寻求帮助的人，皇城内的一个铁匠。

　　“摩达尼亚，你去城内打听一下，皇城里是否有个铁匠叫亚历山大。”她当即吩咐摩达尼亚去寻找目标人物，却发现对方久久没有动作，似乎有什么话卡在喉咙，她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摩达尼亚摇摇头，“我想不用大费周章去找了，我知道他在哪儿。”

　　于是阿维斯从摩达尼亚口中得知了他和安尔玛在迷路途中意外遇见一位名叫亚历山大的铁匠的事，并且告知她那位气质独特的铁匠对他可疑的熟稔以及……他似乎真的和守备营的维克多军官关系匪浅。

　　尚且不知晓摩达尼亚和安尔玛遇见的亚历山大是否真的是她要找的亚历山大，但种种巧合凑在一起，哪怕到头来发现不过是凑巧的缘分阿维斯也高低得去看一眼。

　　她按照摩达尼亚的指引去到了贫民窟里的铁匠铺，却正巧遇上铁匠本人不在。

　　铺子前门洞开，烈火在锻造炉里烧得正旺，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蹲在炉火前取暖，交头接耳地大声说着话，最边缘的两个孩子则趴在地上玩弹掷石子的游戏。见有人来了，个头稍大的一个男孩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对她说大哥不在。

　　“大哥？你们叫铁匠大哥吗？”她绕过摆满钳子锉刀等锻造工具的大木桌，走近些问。

　　“是啊，你不是这儿的人吧，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男孩回答得理直气壮，他的脸颊被炉火照得红彤彤的。阿维斯走进了才瞧见原来他眼里亮着跳跃的是火光。

　　“我才来不久。”阿维斯如实回答，伸手指了指跟在身后的摩达尼亚，“来给他打把趁手的剑。”

　　男孩歪着身子往她一望，才注意到这个人高马大的随从下垂的阔手里握着把长剑，正好端端收在剑鞘里。兴许是孩子们都无法对骑士啊游侠啊之类的角色视若无睹，更何况是整日围在锻造炉旁的孩子，他们突然一哄而上，也不管摩达尼亚来不来得及一个一个回答，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扒拉人问东问西。

　　摩达尼亚被团团围在中间，手足无措的，也不能将孩子们撞倒，情急之下朝阿维斯发出求救的眼神。阿维斯眯起眼笑，却没有出手相助，转而在铺子里踱步，观察这里的装置。

　　火光能将天花板烧成赤红色的锻造炉，摆满各类材料与工具的大木桌，挂着半成品的架子，以及垒成一窝安置在角落的成品堆……一切都与她曾在神殿山脚小镇里见过的铁匠铺别无二致，唯一值得惊奇的是环境出奇的整洁干净，让人怀疑这位铁匠莫不是每落下一锤子就打扫一遍屋子。

　　而且，铁匠铺的落址也很值得玩味。

　　铁匠虽然干的都是粗活，但收入绝对跟贫民沾不上边儿，可这位铁匠却将铺子安置在贫民窟里，实在另类。

　　这些孩子应该都是贫民窟的孩子吧……

　　阿维斯正想的入神，一个爽朗的男声传来。

　　“是你，可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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