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

　　1990年的晨雾里，海产品加工厂的烟囱第一次冒出淡白的烟，裹着椰林的风，落在镇西头的空地上。林屿站在监测站的窗前，手里攥着刚打印出来的COD监测报表——红色的折线在“60mg/L”处晃了晃，比国标上限高了10mg/L，这是工厂投产一个月来，第三次出现超标。

　　“不是重金属的问题。”周老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废水样本瓶，瓶底沉着层细碎的虾壳，“昨天去车间看了，清洗工序的水没经过滤就直接排了，虾壳、贝类残渣在管道里堆着，微生物分解时耗氧，COD自然就高了。”她把样本瓶放在显微镜下，镜头里的微生物正围着残渣打转，像群抢食的小鱼。

　　林屿跟着周老师去车间时，工人正把刚剥好的虾壳往垃圾桶里倒，水流顺着操作台的缝隙往下淌，混着碎壳冲进下水道。“这样不行，得在清洗池装滤网，把残渣滤出来再处理。”林屿蹲在下水道口，用树枝挑起块虾壳，“这些残渣要是发酵，不仅COD高，还会产生臭味，招苍蝇。”

　　车间主任是个黝黑的汉子，挠着头说：“之前没经验，想着废水反正要进处理池，没想到残渣堵了管道。我们马上装滤网，再安排人每天清一次。”可林屿心里清楚，光装滤网不够——他昨晚查了工厂的用水记录，清洗工序每天要用掉20吨水，比设计量多了5吨，“还得改流程，比如用循环水清洗，别一直开着水龙头。”

　　陈默是周末从省城赶来的，手里提着个装满玻璃管的箱子，里面是培养好的微生物菌种。“这是生物滤池的核心，”他蹲在工厂的污水处理池边，把菌种倒进池里，“这些微生物能吃掉水里的有机物，比化学处理更环保，还能降低成本。”林屿跟着他往滤池里铺滤料，石子和活性炭层层叠叠，像给废水搭了个“净化床”。

　　培训工人那天，张阿婆也来了，她手里拿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从排污口滩涂挖的花蛤——有几只蛤壳是歪的，边缘缺了块，像被什么东西咬过。“你们看，这蛤怎么长歪了？”张阿婆把畸形花蛤放在桌上，“之前挖的都是圆滚滚的，就这半个月，发现了十几只。”

　　李工程师赶紧拿过花蛤检测，重金属指标全正常，可组织切片里，能看见细微的细胞损伤。“可能是COD短期富集导致的，”他指着检测报告，“虽然现在数值下来了，但之前超标时，水里的溶解氧低，花蛤缺氧就容易长畸形。”可林屿总觉得不对劲——他昨晚翻父亲的旧日记，里面写着1975年，父亲也曾在排污口附近见过畸形鱼，当时以为是天旱导致的，现在想来，说不定和早年的废料污染有关。

　　生物滤池装好的那天，COD值终于降到了50mg/L以下，车间的滤网也起了作用，下水道里再也没有残渣堆积。林屿站在排污口的滩涂上，看着清澈的废水排进海里，几只小鱼在水面下游过，像在试探水质。可当他弯腰捡起只花蛤时，指尖还是触到了块细小的淡绿色碎片——和之前的日本废料碎片一样，藏在蛤壳的缝隙里。

　　“周老师，你看这个。”林屿把碎片递过去，阳光照在碎片上，能看见模糊的日文残字，“排污口附近怎么还会有这种碎片？咱们不是清理过了吗？”周老师接过碎片，脸色慢慢沉下来：“可能是之前埋在地下的废料，被雨水冲出来了。看来，地图上的三个投放点，还藏着咱们没找到的东西。”

　　那天晚上，林屿在监测站待到很晚，他把父亲的旧日记摊在桌上，一页页地翻——1975年的那篇日记旁，父亲画了个小小的船锚，旁边写着“日本船，夜，倾倒黑色袋子”。林屿拿着日记去问父亲，老人想了半天说：“当时那船停在排污口附近，倒了十几袋东西就走了，我以为是垃圾，没在意。”

　　林屿回到监测站时，窗外的月光正照在排污口的方向，海面上泛着细碎的光。他掏出手机给陈默发消息，说发现了和1975年日记吻合的废料碎片，想请他帮忙带深层土壤探测仪来。消息刚发出去，监测仪突然“嘀嘀”响了——COD值又开始往上跳，虽然只是轻微的波动，却像根针，扎在林屿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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