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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幕·台本篡改
周太太内心震动,面上仍装作不依不饶。
她作势又要扑上来厮打,指尖几乎要戳到王婉青紫的眼眶。
腕上那只满绿翡翠镯子随动作送出。
王太太适时上前一步,玄青身影倏然隔在两人之间,厚重的桑蚕丝罗缎流转着暗紫色回形纹。
如同蛰伏的蛇鳞。
“周太太,”墨玉蝠纹盘扣随她抬手动作微微起伏,“敢在我府上这般动手,周太太是当我王家没人了么?”
“把我好好的女儿竟打成这样!”
她微微侧身,将王婉护在身后。
周太太喘着粗气,恨恨收回手,嘴上却不饶人:“王太太!她勾引我先生,我还打不得她了?”
王太太不接这话,反而蹲下身,与瘫软在地的王婉平视。
迤逦的裙摆堆在青砖地面,两侧工字褶服帖地收拢。
“婉儿,”她声音放缓,略带怜惜,“疼得狠么?”
“是干娘无能,让你受委屈了。”
王婉肿胀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视野里是王太太模糊却关切的脸,眉头难得蹙着。
她喉头哽咽,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眼泪混着血水滚落。
“周太太势大,我眼下……动不了她,不能立刻为你做主。”
王太太的声音更轻了:“但你别怕。”
她伸出手,用绢帕极轻柔地继续擦拭王婉面上的血迹。
“待会儿警察来了,你只需好好配合,他们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按他们要求的做。”王太太将染血的帕子塞进她掌心。
“记住,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讨回公道。”
“天大的官司,干娘也给你兜着。”王太太语气陡然变冷。
王婉攥紧绢帕,玉粉绡衬里触手生凉。
这句话抛来,如同溺水时抓住的浮木。
她涣散的神智终于找到了落点,望向王太太,眼中是全然托付。
而后,用尽气力点了点头。
·
不多时,警笛声由远及近,停在王府门外。
几名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为首一人向王太太敬了个礼。
周太太立刻抢上前,指着王婉哭诉,声音尖利。
王太太只是冷静地交代了几句。
随后,王婉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搀扶起来,带往门外。
经过周太太身边时,她听见对方压低声音的咒骂,但此刻她心中竟奇异地平静。
她想着王太太的话,原本下坠的心被什么东西突兀地托住。
她蜷起指尖,缓缓抵住心口——干娘终究是护着她的。
·
警察局的问讯室光线昏沉,墙壁上渗着南方特有的霉湿气。
王婉被安置在一张硬木椅子上,浑身的伤痛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她眼前依旧模糊,口腔里是浓郁的血腥味。
书记官坐在对面,语气还算平和:“王小姐,你既不便开口,我们便按程序来。”
“这是根据王太太及周家仆佣证词整理的口供,你且仔细听,若属实便点头,不实便摇头。”
王婉顺从地听着。
书记官念着周太太如何因妒生恨,对她施以暴行。
内容与她经历大致相符。
她一一点头确认。
“既如此,便在这份笔录上画押吧。”书记官将一张纸和印泥推到她面前。
王婉的手指仍在微微颤抖。
她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见印泥鲜红如尚未凝固的血。
最终她颤抖着蘸满印泥,在一片模糊字迹间依言用力摁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指印落下,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她想着,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然而,警察并未带她离开,而是将她带入了一间更加阴冷、只有一张板床的拘留室。
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在空寂的走廊里回荡,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她走出拘留室时,周太太也进来录口供。
目光掠过她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
时间在湿冷的空气中缓慢爬行。
王婉蜷缩在硬板床上,身体的疼痛和心里的不安交织。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受害者,为何会被关押起来。
拘留室的门再次打开,进来两位警察,面色冷硬。
“王婉,你涉嫌故意杀人,这是逮捕令。”其中一人亮出一张盖着红印的文书,语气公事公办。
王婉如遭雷击,面上血色褪尽,猛地从床上滚落在地。
她也顾不得疼痛,抓住那警察裤脚,嘶哑地挤出声音:“弄错了……我没有……杀人!”
警察一把甩开她,力道之大让她重新跌回冰冷的地面。
“你自己画押承认的,难道还想抵赖?”另一人将一份文件几乎戳到她眼前,“看清楚!刘素兰是不是你杀的?”
刘素兰?
“四年前,你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刘素兰,事后分尸,并埋于王府后花园——你认不认?”
刘婶?
那个四年前被她……
王婉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拼命摇头,想看清那文件。
对方冷笑着展开她画押的卷宗,赫然朱笔批注“刘素兰被害案”。
不对……这状纸上的内容,与当初说的全然不同。
王婉突然想起那日按手印时,书记员额外多铺的几张衬纸,原来早埋着连环套。
“不……那不是……”她语无伦次。
“省点力气吧。”警察收起文件,冷冷道,“等着上法庭再说。”
铁门再次关上,留下彻底陷入恐惧和绝望的王婉。
她瘫软在地,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想起干娘对她说,好好配合警察。
“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是网中之鱼。
她仿佛骤然坠入无底冰窟。
一股寒意从足底逆行而上,过处血冷如凝,发根欲立。
“等下会有人来看你,”警察压低了声音:“你最好控制好情绪,这样对你有利无弊。”
情绪?
此刻,她的魂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抽走。
只留下一具轻飘飘的、空洞的躯壳,如同蝉蜕,了无生机。
连思考能力都彻底丧失。
·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熟悉的、不疾不徐的高跟鞋声。
只听那敲击节奏,她便辨出了来人。
门开了,王太太站在那里,挺拔疏离,一身鸦青绉纱旗袍,在这灰暗的牢房里显出料峭的寒意。
她看着王婉狼狈的样子,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王婉跪地,拖着无力的身躯,一步步蹭着冰冷灰尘膝行至王太太跟前,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干娘那双腿。
随后将身体深深俯下,额头抵上了冰凉的旗袍下摆。
“母亲!救我!他们说我杀了刘婶!我没有……”她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
王太太轻轻挣开她,俯视着她:“婉儿,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
她顿了顿,叹气道:“刘婶,是你杀的。”
王婉慢慢仰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母亲。
“你怎么能做下这等糊涂事?”王太太叹了口气,语气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责备,“人命关天,如今东窗事发,你让我如何保你?”
“我……”王婉喃喃。
她想不通,倘若刘婶的事当真暴露,警方又何须大费周章,让她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签字画押?
这分明是多此一举。
所有事情扑朔迷离,看似毫无关联,却巧妙地把矛头都指向了她。
有人要害她。
只是,谁要害她?
王太太不会无缘无故害她,王先生也没理由这么做。
那会是谁?难道是周太太?
可周太太怎么会知道?
周太太与王太太过从甚密,长期来往……
王婉自认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一双眼睛早已如影随形。
她对这双暗处的眼睛,竟一无所知。
“是您……是您让我按他们说的做……”王婉的声音微弱如蚊蚋。
她想质问王太太,最终却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王太太放缓语气:“放心,我已为你请了宁城最好的律师,兰先生。他会尽力为你周旋。”
她说完,不再多看王婉一眼,转身离去。
·
兰律师出现时王婉已经从巨大的崩溃中稍微回过神来。
“王小姐,情况很不乐观。”兰律师开门见山,“故意杀人,手段……据称颇为残忍,检方求处极刑。”
王婉瞳孔骤缩,浑身僵硬。
“不过么,也并非全无转圜余地。”兰律师话锋一转,“若能将罪名从‘故意杀人’辩为‘激情杀人’,刑期便可大幅缩减。”
“或许……十年之内,便有重见天日之时。”
王婉茫然地看着他。
激情杀人?
刘婶那件事……
兰律师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张照片,放在王婉眼前。
那是刘婶被从土中起出后的惨状。
王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别开脸去。
“我知道,王小姐当时定是受了莫大的刺激,一时激愤,失手所为。”兰律师压低声音,“只要你我在法庭上配合默契,咬定这一点,我有七成把握。”
她看着兰先生,这个王太太请来的律师……
目前,她没有更好的选择,无论真相如何,局面都已对她不利。
“我……该怎么做?”她嘶哑地问。
兰先生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很简单。在法庭上,尽量少说话。所有问题,由我来应对。”
“你只需记住一点——当时,是刘婶百般欺辱于你,你忍无可忍,一时冲动。明白吗?”
王婉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能给她生路的男人,又想起王太太那莫测的目光和那句“刘婶是你杀的”。
她明白了,从她按下那个指印开始,她已别无选择。
这条看似唯一的生路,可能也只是另一张早已织就的网。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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