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杀

　　“灵犀殿下这些时日只顾着与我皇弟浓情蜜意，可是差点忘了正事？”

　　齐明妍唤来管家的，在院子里，一棵精壮却长得歪七扭八的桃树下，桃枝缀粉，风拂蕊摇，清香暗浮，满目皆春，支了张小摊子，围炉煮茶。申屠沅今日穿了件粉绿夹间的罗裙，头上簪个桃花样式的金簪，坐在几匹布用以棍子缠绕而成的软椅，罗裙宛若那晶亮的活泉，汩汩流动，与艳芳的桃花树相得益彰，倒显得有备而来。可她不知公主府中竟还有这么一棵魁梧冒仙气的桃树，恰巧罢了。

　　“翎王可是久等了？”申屠沅执了墨绿矮盏，以手覆其上，啜茶一口。

　　齐明妍明白她为什么来，既有意结盟，那就没必要打囫囵话，她本身也不是个爱讲场面话的人：“灵犀殿下递来拜帖可是为了旻王妃一事？”她于申屠沅对面坐下，一身短打劲装，双腿撇向两方，执其茶壶往自己杯里倾满了，瞧着申屠沅的空了大半，挺起腰来，做起了倒茶的活计。

　　申屠沅轻蔑一笑：“旻王一事果真有蹊跷。”

　　齐明妍自朝会回来又收到南昭皇子的书信，匆忙回案，还未得一口食，便趁着这会子聊谈的功夫，捻了块霜粉色的糕点入口，配着清茶连涮两块下肚，才道：“这不是显而易见嘛，不对劲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过大家都闭口不问，因为知道真正的真相于他们没有任何助益。”

　　“人啊，还是糊涂点好。”

　　李悬音轻哼，身子微微前倾，将将触碰桌子时停下，目光一刻不停地凝齐明妍，抹了淡红胭脂的薄唇松开一横口子，语气缓而流畅：“看来只有我这一个明白人不想干那糊涂事了。”

　　齐明妍沉默半瞬，哀叹一声，身子后仰，双手横于胸前，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公主来问，可是知道了交换的条件？”

　　李悬音眼睛转了转：“什么？”

　　“你那侍卫没跟你说吗？”

　　回去那一遭，算是吵过一架，自那以后，二人之间的谈话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的确不知萧野暗中和翎王达成了什么协议。

　　她轻摇摇头，很勉强为难的样子。

　　齐明妍欢快地哂笑：“看来本王猜得不差，你那侍卫对你果然有意思，你就和我那弟弟牵个小手他就不愿意搭理你了，这过几日成婚了你们二人岂不是水火不容？”

　　这翎王，比她想象中的难对付得多，有个无关紧要的王爷死了，贴上一个聪明绝顶谋略过人的，她倒要看看，翎王是想北靖帮着做些什么。

　　“翎王说的哪里话，我为主，他为仆，何况我还有重责在身，自己的儿女情长自是要藏起来，为两国大计考虑，黎民百姓安康与否才是我身为一国公主所该搁在心里的，”她神色蓦地暗了下去：“至于其他的，显得微不足道了。”

　　讲得真是精彩，齐明妍都要拍手叫好了。

　　她嘴角一撇：“公主果然心怀大义，”她突然挺起腰来，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脸严肃：“本王那件小事，一不会损害北靖的利益，二只需要公主殿下略微施展一下你在北靖的权力，所有事情的经过，必知无不言。”

　　“如何？”

　　李悬音又啜了口茶，咽干净了才道：“翎王不妨先说来听听。”

　　魏王齐放，乃是齐永父亲的小儿子，不为一母同胞，为年岁最低者，至今于而立之年徘徊，齐永登基，他便也跟着沾光当了个王爷，但因母族式微，争权夺势者并不立于心中，后齐永薨逝，他的爵位被架起来，十年前娶的几房妻妾，因家中父亲贪污被下狱，后院咸遣散，再未娶妻，只留得一位温顺良和的世子。身为皇叔，与殊耀二王的凄苦生活并无二致。

　　此次派他前往西拓陈罪，虞太后打的是死在异国他乡最好，他那年仅十岁的小儿纵然知道了也翻不起什么浪来，若是没死，归朝必定得赏。他不上朝多年，无可倚靠之人，赏了就赏了吧。要不是无合适的人选，虞莲荷是连那点微末的东西也吝啬得给。齐永死了，她的儿子登上了皇位，那这皇宫里大大小小的否管贵贱，都是属于她的。

　　别看这些每天迎来送往的有意靠拢的大臣句句真心，可歌可泣，要真做起赔命的买卖来，可是连埋在土里的祖宗都能翻出来做由头，梁王也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比一日荒唐，万事皆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为了口头之快心意之畅，不知给她惹了多少麻烦，她还得低声下气地去求一求自己的儿子，宽恕自己的叔叔。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早早将那些王爷都给赶了出去，等日后齐明朝有了一儿半子，待几年，他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她一颗悬着的心纳才能落下一半。

　　她的不容易，又能找谁诉说去？

　　“还有几日抵达京城？”距离京城五十里外的阳城，将郝远湖一干人原封不动地送回西拓的士兵，跟着一名威风凛凛的亲王，于阳城五里外驻扎。

　　亲王着一身黑色披风，不佩发冠，散发，颞侧折双辫垂之，眉眼梢阔，气宇恢弘，更显几分英气。他跨坐于马背之上，目光高瞰，偶然呼出一口热气，询问与自己并肩驾马的贴身侍卫雷霄。

　　雷霄生得一副粗胳膊粗腿，动起来气势磅礴，声音洪亮肃远：“殿下，最多不过三日了，马程快，一日半也可赶得上。”

　　齐放一声不吭，仍是目视前方，眼中多思，旁人看不懂究不透那一双黑魆魆的瞳孔在想什么。

　　他骤然策马，风速疾行，马蹄之后随风浅留下一句：“此次机会，不可放过！”

　　哐当一声，齐明妍将墨绿茶盏掷于木桌，干脆道：“好啊！”

　　日至中天移向西隅，天光漫换，黄白融作昏黄，数群玄鸟掠日而过，飞翅抖擞，绘作鸟霞丹青图，风渐大了，桃树下石甃环护之隅，鲜瓣飞扬，遍覆如堆雪。

　　李悬音从公主府出来，上了来时的马车，萧野已等了许久，面露颓色，她递了个方盒子给他，里头是临行时特地向翎王讨要的糕点，同盟过于专注，倒是忘了他在外等了两三个时辰这件事。

　　“让你等了许久，可怪我？”李悬音谈乏了，在铺置软毯的车内斜靠着，一只手宛如腕骨折了似的，垫于窗旁，自己撑了上去，连打两个倦怠的哈欠，对着车外并走的萧野道。

　　一个时辰前，公主府内的下人来送过两盘果糕，他吃了一些，现在吃不下，又不好丢了，故而揣进怀里。

　　“公主找翎王谈事，守候是应该的，谈不上怪与不怪。”

　　李悬音眨了眨惺忪的双眸：“我许你怪罪。”

　　萧野怔愣，瞥了她一眼又快速回过神来：“怪罪你什么呢？你又能给我什么？”

　　“不能给什么。”

　　萧野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索性缄默。

　　李悬音抿着唇，凝他好一会，才缓缓道：“我让你怪罪，不是真要实际性赔你什么，你若是想要，只要我有的，随你挑选，说这番话，只是想和你亲近些。”

　　萧野依旧沉默不语。

　　李悬音消去那副懒散的样子，正襟危色：“别和我闹别扭了，行么？”

　　萧野摇头，叹了口气：“没有闹别扭，”他顿了顿：“既然我提出了另一条路，你不选，那就早日认清你我之间的关系，我做好侍卫的本分，你也端着公主的矜持。”

　　“等日后公主与继兴帝成婚了，也免去麻烦。”

　　李悬音并不急着回答他，多说无益，再胡搅蛮缠下去只会适得其反，短暂思索后，道：“好，我答应你，以后断不会再说让你心烦的话，但你也答应我，外人面前，你我是主仆，但在只有你我二人的空间里，收起你那副样子来，我不喜欢。”

　　“我本就是远嫁他国的孤女，身边仅有你一个熟知的人，你再疏远我，我没个可心的人说话，在这宫里还有什么意思。”

　　萧野将那口气收回去，久久才应：“好。”

　　距离大婚之日还有五日，申屠沅就是忧着这些时日出不得宫，才赶着今日去见了翎王，将刺客一事问个清楚明白。杨巧一个月前已传来讯息，目前已找到了新的驻点，危险也已摆脱，只是细作一事仍旧无头绪，那日追杀他们三人的蒙面人也没有丝毫线索，听说了旭皇宫里发生的事情，让帮着查查，二者之间有无关联？

　　齐明妍说，旻王的死实属巧合，精尽人亡是真，但为何会如此，不知，恐怕是那幕后之人之手。关于凝络，乃萧野所给；关于旻王地产，乃翎王暗中转移；关于旻王妃及家人，也为翎王相助，至于那名随旻王妃出嫁的婢女所言，非虚非实。

　　收房为真，其余的例如旻王及王妃关系不和，为编造。

　　婢女身世悲惨，幼时就已家破人亡，由人牙子几经转手，卖入旻王妃家中做事，自小相伴旻王妃长大，忠心耿耿，险些被旻王收房，是旻王妃可怜她，主动提出，但婢女早已心有所属，就是她口中那个暗中给她轻了板子的下人。

　　旻王妃听她哭诉，并不强人所难，本就清贫的日子她还变卖了很多首饰，打算作为她娘家人，作主让她和那名下人成亲，可好事将近，夫君却日日彻夜不归，她派人去找，找到了秦楼楚馆。

　　接下来的事，婢女说是有人给了旻王妃一笔钱，让她遣散府中下人，领着娘家人远离京城，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到别国去，他自会准备一份通关文书递交于手上，否则性命不保。

　　旻王妃很是惶恐，到底发生了何事，要让她携亲远离故土，再不得归？

　　婢女跪于翎王面前，眼泪纵横，话音带腔：“王妃起初不肯，但那人以老爷夫人及家中弟弟性命要挟，王妃观来人模样，凶神恶煞之徒，迫于威胁，只能应下，连王爷最后一面都未见着啊——”

　　齐明妍问她，为什么没跟着走？婢女答道，既已许心上人，心上人不走，她便也不走。

　　李悬音疑惑：“那她为什么要帮你唱这一出戏？旻王获罪，她一阶奴仆，不会有好下场的。”

　　齐明妍告诉她，她遣快马去寻找旻王妃的下落，哪曾想这旻王妃就在城郊外徘徊，没见旻王一面，迟迟不肯走，可不走，便会害了性命。

　　“我以旻王妃一家人的安危作为交换条件，那婢女也很是忠心，没有一瞬的犹豫，直接应下了。”

　　李悬音反唇相讥：“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还未水落石出？”

　　齐明妍一脸坦然，拍了拍手，掸去糕点碎屑：“所以才需要灵犀殿下行个方便呐~”

　　牺牲个旻王，齐明殊，姓齐，牺牲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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