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寻》

　　咚咚咚——
　　周小小抱着酒站在门前，一见叶吟就满面笑容。
　　“姐姐，喝酒吗？”
　　“不喝。”
　　“我真不是小孩了，姐姐～”
　　“有心事？”
　　周小小不好意思地笑笑。
　　“被姐姐看出来了。那现在能喝吗？”
　　叶吟接过他手里酒，小心思都摆在脸上了，还不是小孩子。
　　“走吧。”
　　月光明晃晃地照着，繁星闪烁。周小小坐在屋顶上喝着闷酒，越喝心绪越重。
　　“难得见到鹤城的月亮。”叶吟夺走他手上酒，“喝醉了我可不会管你。”
　　周小小撑着头，看着叶吟。
　　“姐姐，你知道玄冥霜鹤吗？”
　　“知道一些。”
　　“那你知道的他们，是怎样的？”
　　叶吟想了很久。
　　“纯粹。”
　　“纯粹？”周小小抬头看向月亮，“的确，就像月光一样，洁白，无私地照着一切。不论人还是妖，看到的都是同一个月亮。
　　“姐姐，以前我总听师姐说她遇见的妖，都是凶狠残暴，嗜血成性的。下山之前，师父给我讲了很多关于妖的故事，他说，妖和人一样，没有绝对的善恶，让我承诺绝不轻易杀妖。我却不信，妖就是妖，犯恶就应该受到惩罚。
　　“可是，我经历的记忆里，他们真的很善良。我说不清这种感觉，明明都只是一面之缘，他们的大多数我甚至都不记得面容，可那一晚，月亮下旋飞的鹤影始终挥之不去。他们的献祭，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
　　“和我讲讲你看到的故事，怎么样？”
　　“那天的月亮就同今时一样。”周小小刚开口，心里却全是苦痛，不忍再说。
　　“周小小，你多说几分，世人便多了解他们几分。活人为死者言，这是我理解的，繁衍的意义。”
　　周小小盯着她的侧颜，许久。
　　“姐姐，你见过几百人的宴席吗？我第一次见，很热闹，很快乐。”周小小缓缓讲述起所见的记忆，“……那件羽衣真的很舒服。还有芸，蕊，川，他们真的很可爱，很可爱。对了，我还见到了圣女，她的眼睛和姐姐一样——”周小小顿了一下，“吾等期盼子孙昌盛，永续安宁。愿圣女庇佑，护吾族世代平安，让雪村长存，月光永明。”
　　“这是他们的祭词？”
　　“嗯。可惜，他们见到圣女的那一夜，也是生命的最后一夜了。我当时以为玄鹤族的消逝是因为大义，却没想到，是因为人族的贪婪。”
　　周小小闭着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川，蕊，奕，倩，沐，媛，昭，黎，伊，煜，晴……姐姐，他们何其无辜，鹤城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叶吟伸手想擦去他眼角的泪，周小小先一步捂住了眼睛。
　　“我没哭。川死的时候，我在想，”周小小声音哽咽，“为什么我什么都不做不了。付寻竹说，那些都是过去，我改变不了，我明白。可是对希，我也什么都做不了。那一夜，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一粟，而世人知晓他们的也寥寥无几，他们……就像姐姐所说，太过纯粹，纯粹得令人生畏。”
　　叶吟轻轻拿开他遮住眼睛的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看这月亮，”叶吟将他拉起来，“月光漫漫，普照众生，可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中，也不过是——这么大一点。”她曲手，圈了月亮的大小，移到周小小的眼前。
　　“我们无法定义渺小，也无法叙说伟大。”
　　周小小的目光穿过她的手，看向她眼角的波纹，瓮声瓮气地问道。
　　“那我们能做什么？”
　　叶吟将酒壶递给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小小接过猛灌了一口，又躺了下去。
　　“姐姐，玄鹤族繁衍到底有多难？”
　　“玄鹤一族的蛋，需要二十年才能孵化。”
　　“二十年？！”
　　“不错。但我听闻他们还有一种秘术，以寿命为代价，化鹤。”
　　化鹤，周小小想起蕊苍老的样子，原来如此，难怪蕊说希是他们的希望，那群新面孔里，竟然只有希不是化鹤吗。可惜蕊做了这么多，也没能……
　　“玄鹤族没有族史，死去的人会将记忆传于子孙。”
　　“所以，希就是玄鹤族的历史？”
　　良久，两人都未说话。叶吟靠着膝，意识已经有些模糊，恍恍惚惚地快要睡去。躺着的周小小惊呼一声，扭着屁股往叶吟身边靠了几分。
　　“姐姐，我有一个问题。”
　　周小小扯着袖子，却没等到回答。
　　“姐姐？”
　　睡着了？周小小伸手，又无措地比了比，啧，抱回去？不好吧。
　　“姐姐？”
　　叶吟抬起头，正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眸。
　　“姐姐，你说什么？”
　　周小小将耳朵凑近些，却被一只纤手推开。
　　“做什么？”
　　“姐姐你醒了！我刚说，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问吧。”
　　“你都叫付寻竹小竹了，为什么还叫我周小小？”
　　叶吟不明所以。
　　“你不叫周小小吗？”
　　周小小舔舔嘴唇，欲言又止，最后喝了口酒才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姐姐你为什么不叫我小小？”
　　“区别在……”
　　“姐姐！”周小小气愤的将酒瓶塞给她，“区别在熟不熟啊！难道我们之间还比不过你和他？”
　　这话问的。叶吟正在想怎么编，周小小先起身。
　　“那你跟他熟吧，我也不跟不熟的人喝酒——啊——”
　　脚一滑，周小小摔下房顶。
　　叶吟看着手中的布料，苦笑。这重量，或许我真的不该叫他小孩子了。
　　“没事吧？”
　　——
　　“你身体怎么样了？”
　　希放下药碗：“好的差不多了，倒是周公子，你的腿怎么样了？怎么摔一跤这么严重？”
　　“不是什么大伤，早就好了。”周小小揉揉膝盖，偷瞄了眼叶吟。哼，都怪你。
　　叶吟摩挲鞘口，侧过身。怪上我了。
　　“这次多谢周公子了。”
　　“是我们要谢谢你，带我们见了你们的过去，但有些人你真的要好好谢谢。”
　　希与陈玖月相视一笑。
　　“对了，你们这次出行可安排妥当？真没想到，城主竟然能同意你们离开鹤城。”
　　“祖母知晓了玄鹤族一事，心中亦有悔恨。我自幼未曾离开过鹤城，这次正好出去看看。周公子，你们何时出发？或许可以一道同行。”
　　“你们往哪去？”
　　“去花城。”
　　“那我们不同路啊，我和付寻竹往香草谷去。”
　　“香草谷？二位去香草谷可是为了寻药？我表妹正是香草谷的弟子，若是为了药草之类尽管开口。”
　　“先谢过三小姐了。”周小小轻轻嗓，“我们还要些话要同希说，三小姐可否……”
　　陈玖月了然，端着药案离开。见人离开，叶吟寻了位坐下。希坐直了些，乖巧地等待周小小开口。
　　“希，这个还给你。”周小小从袖口拿出那只毛笔，“这上面的羽翎是你的本命羽，虽然现在没了内丹，但这羽翎所蕴含的妖力还是能保一保你吧？”
　　“谢周公子。”
　　希接过笔，从枕下拿出冰玉符递给周小小。
　　“每只鹤诞生之际，族人们便会将自己的一丝妖力献出凝聚成冰玉符，每只鹤都是不同的符号。今日，我将此物赠予公子，它守护了我两百余年，希望它也能守护你。”
　　“那笔本就是你的东西，我只是归还于你，这冰玉符更是属于你的印记，还有你的族人对你的期许，我怎么能要？”
　　“周公子，那日，你挡在我身前，又在城主面前替玄鹤族洗刷了冤屈，你的恩不只是救了我一命，这块冰玉符请了你一定要收下。”希将玉符塞进他手里，“周公子，你和我见过修仙之人人完全不同，它在你手中，值得。”
　　周小小一时说不出话。希，你太过誉了。
　　“既然这样，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周小小搂着希的肩膀，正准备问一问哪里不同。
　　“我要为希疗伤，你先出去吧。”
　　疗伤有啥不能看的?周小小收回手，面带笑容地退了出去，不忘瞪一眼叶吟。疗伤有啥我不能看的？
　　“这次游历多加小心。”叶吟掏出瓷瓶递给他，“一旬一次，一定要记得。”
　　“这次前往香草谷，是为我寻药吗？”
　　“差不多。你猜这个主意是谁提的。”
　　“难道不是您吗？”
　　“是付寻竹。”
　　希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带着成见看我，这次，我又何尝不是带着成见看他呢。”
　　“此间事了，好好休息一阵再出发吧。”
　　——
　　“师兄，我们回香草谷干嘛要带着他们几个？”霍香嘟着嘴，看看身后几人。“他们假冒医师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小香，周公子他们也是为了捉妖，正义之举。”郑气安抚着她，“现在江湖不太平，和周公子一道不是更安全吗？没有他们，我们昨天可就死在马匪刀下了。”
　　“可是马车也是因为他们才——”
　　“好啦，你不要对他们敌意这么大，他们是好人。”
　　“师兄！”霍香跺脚，“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反倒是师兄，什么时候和他们这么熟了？还要帮他们说话。”
　　郑气从怀里拿出一包糖。
　　“别生气了小香，给你最爱吃的糖果。”
　　“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我。”
　　霍香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难掩喜色地接过糖果。郑气又递给身后几人。
　　“叶姑娘，你也尝尝吧，这是香草谷最有名的字号。”
　　叶吟笑着接过，霍香一见，愤愤地将糖塞回给郑气。
　　“我不吃了！”
　　周小小才不管霍香什么脸色，拿了叶吟手里的糖就塞进嘴。
　　“姐姐，你这什么法术，他们真的将你是封灵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一些旁门左道，你不需要知道。”
　　“嗯～这糖真不错，姐姐你吃。付寻竹你也尝一个。”
　　付寻竹走在最后，神色木然，没注意身前几人的话，直到撞上周小小。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啊？魂不守舍的。”
　　“可能赶路有些累了。”
　　“给你娇气的。”
　　周小小嚼着糖，随口一说。
　　“这天也不早了，要不我们找个歇歇脚吧，夜里赶路不安全。”
　　郑气环顾四周：“的确，天黑前怕是赶不到客栈了。好在这地势较高，不如就在此处修整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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