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

　　下午没有再去钓鱼，杨溪需得去镇上采买些日常用物。杨玉一听便扯住杨诚的衣袖，连连嚷着要跟去。杨诚和杨溪都拗不过她，最终杨溪只得带上他们二人同行。

　　杨玉笑嘻嘻地说：“这可都是师弟非要跟去的哦！做师姐的，总不能辜负师弟一番心意吧？是不是呀，师弟？”

　　杨诚面色虽仍有些板正，却连连点头。他自小就不擅长说谎，此刻更觉心虚。

　　三人穿行竹林，几番转折后视野豁然开朗，那座刻着“最恩”的石碑依旧静静矗立。杨诚却留意到，这次拐弯的顺序和步数，与他那日独来时并不相同。

　　“溪师姐，这石碑上的‘最恩’……究竟是什么意思？”走了几步，杨诚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几日相处下来，他话语间少了些拘谨，多了份坦然。

　　杨溪脚步未停，只边走边答：“这石碑，我和杨玉有记忆起就在这儿了。我俩分别问过师父，得到的却是不同的答案。”她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小事，“师父同我说，这是一桩陈年旧事的遗物。”

　　不等杨溪继续说，杨玉就抢过话头，模仿着师父那懒洋洋的腔调：“师父可忽悠我啦！他就说，‘那就是块大石头，也不知道哪个闲人刻了这两个云里雾里的字！’”

　　杨溪闻言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只安静走着路。

　　杨诚心里困惑：师父为何给出两个答案？更怪的是，两位师姐彼此都知道。

　　“总觉得有些奇怪。”他暗自思忖。

　　越是细想，疑问便越多，如藤蔓般交织缠绕在脑海里:那间存放渔具的神秘小屋、师父明显知情的石碑、还有溪师姐昨日那不易察觉的异样……

　　没等他想明白，武陵港已近在眼前。喧嚣的人声扑面而来，杨诚不由想起那个开朗爱笑的少年，想起清甜的西瓜，还有私塾里温文的晋先生、温柔的周姑娘和那群活泼的孩童。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长街上吆喝声依旧热闹，那个茶摊前却没见到魏至的身影。杨诚心想也是，哪有人整天坐在那儿喝茶呢？他收敛心神，跟着杨溪和杨玉采买日用。杨玉兴致勃勃地流连于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前，而令杨诚有些意外的是，平日里沉静的杨溪讲起价来竟十分熟稔。

　　只听她对油铺老板说道：“老板，这桶油上回我来时就在了，今天还没卖出去吧？便宜些，我直接拿走得了。”

　　老板顿时苦了脸：“哎哟，我的杨姑奶奶，您就饶了我吧！小本生意，利润微薄，再被您这么一砍，我连隔壁肉包子都快吃不起了！”

　　“老板，我也不是头一回来了，你这些货的价码利钱，我多少心里有数。这么着，不比上回，七五折总行了吧？”

　　油铺老板心里明白，这已是这位姑奶奶能给到的极限了，也不多话，先是叹口气摇了摇头，转而又笑着点了点头。

　　杨诚在一旁默默佩服。他来武陵港的次数也不算少，可若论这般砍价的本事，他怕是连点皮毛都摸不着。

　　杨溪正要付钱，不远处却忽然传来杨玉与人争执的声响：

　　“这是我先瞧见的！你快松手！”

　　另一个声音立刻顶了回来：“明明是我先拿到手的！该你松手！”

　　杨诚眉头一皱，一是担心杨玉惹出事端，二来……对面那声音，怎么莫名有些耳熟？就像昨天钓鱼时那般，朦朦胧胧的熟悉感再度浮上心头。

　　杨诚快步赶过去，心里暗笑道：“这武陵港还真是小。”

　　果不其然，正和杨玉争执的正是魏至。

　　杨玉一见杨诚来了，底气顿时足了不少，一手还比划着拳头：“瞧见没？我哥们来了！现在松手，本姑娘饶你一回。”

　　魏至闻声也转过头，认出是杨诚，立刻松开了手，快步就朝杨诚走来。他正要靠近时，一只纤细却干脆的手忽地将杨诚向后拉了几步，杨溪拦在了杨诚身前。

　　“小兄弟，我家妹妹不懂事，冲撞了你，还请多包涵。”

　　话虽客气，但杨溪目光先示意杨玉回来，身姿却不卑不亢，自有分寸。

　　“杨诚，这是……？”

　　魏至看着这二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见魏至叫出杨诚的名字，杨溪和杨玉脸上都掠过一丝诧异。

　　杨诚轻轻将手搭在杨溪手腕上，目光坚定地看了她一眼。只一个眼神交汇，杨溪便领会了他的意思，侧身退开半步。

　　杨诚随即上前，将几人相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番，语气平和，三言两语便交代清楚了。

　　杨玉在一旁笑嘻嘻地插话：“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魏至也松了口气，爽朗笑道：“这糕点就让给杨玉姐姐吧，我再去别家看看便是。”

　　杨玉和魏至还在为那包糕点推来推去，一个非要给，一个偏不收。

　　“哎呀你就拿着呗！”杨玉硬往魏至手里塞，眼睛却还瞟着油纸里透出的香甜。

　　魏至忙不迭地躲，笑得无奈：“说了让给你了，我再买就是！”

　　见两人争执不下，杨诚伸手轻轻拦在中间：“既然都不肯独要，一人一半，可好？”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竟同时笑了。魏至挠挠头：“这主意实在！”杨玉也努嘴：“行吧行吧，分就分！”

　　杨溪见状，便拉过杨玉手腕，轻声道：“让他们叙旧，你陪我再买些别的。”说罢朝魏至微微颔首，便带着还捏着半包糕点、频频回头的杨玉汇入了人流。

　　杨诚目送她们走远，这才转向魏至。魏至已拎起他那半份糕点，咧嘴一笑，熟络地拍拍杨诚的肩：“走！老地方喝茶去！”

　　茶摊依旧喧闹，两人寻了张靠边的矮桌坐下。魏至招呼伙计上两碗薄荷甘草茶，香气混着热气氤氲开来。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着你，”魏至吹着茶沫，眼睛亮亮的，“还差点跟你师姐抢起来，真是……”

　　杨诚捧着温热的茶碗，唇角微扬：“武陵港确实不大。”

　　魏至小心地将油纸包好的糕点揣进怀里，拍了拍：“带给奶奶尝尝鲜。”他抬头冲杨诚笑了笑，又咬了一口自己那份，含糊地说道：“你师姐们……挺有意思。”他咽下糕点，喝了口茶。

　　杨诚低头笑了笑，没接话，只问：“奶奶近来可好？”

　　“好着呢！”魏至眼睛一亮，“就是总念叨，说上回你没吃上她新做的槐花糕，可惜了。”他抹了抹嘴角的糕屑，“下回你来，让她专门给你蒸一笼！”

　　茶碗见底，魏至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那日我看你走远后，回到家才想起来，你走的那条路……好像是往杨家方向去的？”

　　一听这话，杨诚方才放松的心绪骤然绷紧。他抬眼看向魏至，神色认真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诚开口反问，魏至似乎有些困惑，随即又像是明白了什么，解释道：“你还不知道杨家的事？也难怪……我也是听那个杨大嘴巴说的，还以为他早把这事情传得人尽皆知了。不过确实也没听别人再提起过，本来都快忘了，那天看见你往那边走，才突然想起来的。”

　　“我没去什么杨家，一路上也没见到什么人。”

　　魏至听了干笑几声，随即又觉得不太合适，努力敛起神色，压低嗓音道：“杨家早就没人了，一家子都不在了……你能看见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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