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另一边，赵瑾言出了营帐，沿着小路缓缓踱步。

　　巡逻的士兵遇见他，纷纷停下脚步抱拳行礼，待他走过才继续前行。

　　他抬眼望向高耸入云的吴山，心绪万千。赵孟现与赵清水自幼在他身边长大，自皇兄驾崩后，这赵国的江山便一直由他代为守护。待二人渐能执掌朝政，他才将手中权柄逐步移交。未曾想，竟演变成今日这般局面。

　　其实，当初在赵孟现与赵清水之间择立储君时，他心中亦存顾虑。赵孟现心思缜密，行事周全，目光高远，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然而，其勃勃野心亦如悬顶利剑，恐终有一日会伤及赵国百姓。

　　反观赵清水，脾性虽略显孤傲，却心地纯良。谋略虽不及赵孟现，但若登基为帝，定会以天下苍生为念。

　　原本，他属意赵清水承继大统。岂料储君册封当日，赵清水竟夤夜寻至，坦言只愿做个逍遥王爷，无意君临天下。
　　如此，他才临时改弦更张，拥立赵孟现登基。

　　如今事态发展，果然印证了他当初的隐忧。赵孟现一心图谋吞并六国，罔顾国力民情，大肆兴兵。赵瑾言不禁自问，当初是否因一时心软，做出了错误的抉择？

　　安阳虽非他胞妹，却也是自幼相伴左右。若非入宫，她何至于沦落至此境地。若依他之力，定能为她觅得良婿，护她一世安稳。

　　校场上，正在操练的沈韵之无意间瞥见赵瑾言负手从营门经过。她本欲装作未见，却见他神色恍惚，似有心事。于是放下手中长矛，快步追了上去。

　　赵瑾言出了营帐，径直走向河边。

　　沈韵之悄然来到他身侧，未等他看清神情，便已跪地行礼：“参见元帅。”

　　赵瑾言敛起思绪，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沈韵之起身：“谢元帅。”她展颜一笑，望了眼不远处的小溪，问道：“元帅这是要去何处？游击将军已带兵入山操练，您可是在担忧他？”

　　赵瑾言继续前行，摇头道：“非也。你此刻怎在此处？新兵营未在操练？”

　　沈韵之跟在他身侧，答道：“正在操练。属下先行完成了杨副使交代的任务，便提前归营。方才见元帅独行，便擅自跟了上来，望将军恕罪。”

　　赵瑾言投去赞赏的目光。杨力训练新兵的手段，他心知肚明。许多人熬不过他那关，吃不得苦，或逃或病。更有甚者，倚仗家世，托父兄在临安寻门路调离。沈韵之不仅能完成杨力的要求，还能提前归来，其实力不容小觑，如何不令他刮目相看？

　　“很好……”赵瑾言声音极轻，若非沈韵之离得近，几乎难以听清。

　　她眼眸一亮，笑着追问：“元帅方才可是在夸我？”

　　赵瑾言见她眸光熠熠，一时竟有些局促，板着脸道：“并无。”

　　沈韵之哪肯作罢，继续追问：“属下分明听见您说‘很好’，怎就不肯认？即便元帅不认，属下也是听见了。”

　　见她眼角含笑，赵瑾言心中郁结稍解，问道：“既已听见，何必再问？”

　　沈韵之见他语气认真，怕方才的玩笑惹他不快，便端正神色道：“属下是元帅一手带出来的，虽学艺未精，却始终是您的人。无论身在何处，都不能辱没了您颜面。能得您一句赞许，便是对属下最大的认可。”

　　赵瑾言听她言辞恳切，心知自己方才神色过于严肃。想解释是在同她玩笑，话到嘴边却未能出口，只得继续道：“得我认可并非紧要，紧要的是对得起自己。我早说过，军中不留庸碌之辈。你若不能迅速立足，日后仍免不了受人欺辱。”

　　沈韵之抿了抿唇，果然还是被他瞧见了。

　　两人一时无言，并肩步入林中一处幽静之所。前方溪流潺潺，背后林木葱郁，凉风习习，时光仿佛在此刻变得格外静谧。

　　沈韵之深吸一口气，轻摆手臂，问道：“元帅，这几日见您愁眉不展，可是遇到了烦心事？若您不介意，不妨说与属下听听。属下……早已习惯守口如瓶，断不会四处张扬。”

　　赵瑾言对她微微一笑。方才思绪纷乱，此刻与她在此静立片刻，心境竟奇异地平和下来。“并无大事，只是舍妹遭遇了些难处。我远在边塞，无法及时相助，故而心生愧疚。”

　　沈韵之试探着问：“是……安阳郡主吗？”

　　赵瑾言垂眸看她：“你识得她？”

　　沈韵之干笑两声，挠头道：“属下在军中时日不短，常听老兵们谈论将军事迹，自然知晓您有位妹妹……啊，如今该称娘娘了，不该叫郡主。属下该死，竟疏忽了这称谓。”

　　赵瑾言凝视着她，沈韵之心头擂鼓，以为他不信，正欲解释，却听他低声道：“是安阳……因些琐事，这些日子想必煎熬。”

　　沈韵之宽慰道：“属下想，安阳郡主既是将军的妹妹，必定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她深知将军在边塞御敌卫国，定不会为此埋怨。只要您能安然归去，便是对她最大的慰藉。”

　　赵瑾言微挑眉梢：“我那妹妹素来任性，从不与人讲理。她若真如你所言这般懂事，倒也不枉我这兄长一番苦心。”

　　沈韵之一怔，她还是头一回听兄长如此评价自家妹妹。方才还忧心忡忡，此刻竟露出笑意。元帅的心思，果然是她琢磨不透的。

　　见赵瑾言说完便陷入沉默，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似在沉思，又似出神。沈韵之陪站片刻，犹豫是否该悄然告退，又恐擅自离开会触怒他。几番踌躇，她咬了咬唇，轻声问道：“元帅，我曾听些流言，说赵国与齐国……即将开战，不知是真是假？”

　　赵瑾言缓缓移开视线，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我？”

　　“啊？”沈韵之一愣，随即结巴道：“属……属下。”

　　赵瑾言见她窘迫模样，轻笑一声，眉头舒展。他复又望向远方，语声轻缓：“怕是……快了……”

　　沈韵之正思忖着是否要叩头请罪，又听他悠悠道出此言，心中稍安，暗暗松了口气，挺直腰背静立一旁。

　　两人默然良久，赵瑾言终于再次开口：“沈韵之，若你是我……会如何做？”

　　沈韵之初时不解其意，暗自揣测他指的是安阳之事，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属下虽不了解安阳郡主，但这些时日的相处，却深知元帅的为人。郡主由您教导，品行定不会让您失望。况且元帅自己也说，您了解自家妹妹。因此，若属下是您，无论妹妹有何难处，定当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毕竟……她是我的妹妹，是唯一的亲人。”

　　她说完，赵瑾言未置一词。但那渐渐蹙起的眉峰，显露出他内心的波澜。

　　沈韵之不知此言是得是失，只能佯装糊涂，垂手静候指令。

　　等了半晌，仍不见他动静。手心微汗之际，赵瑾言忽然转身朝军营走去：“走吧，接下来的时日，怕是要辛苦了。”

　　沈韵之眨了眨眼，这话是何意？莫非……被她说中了心思？

　　她攥紧拳头，心头涌起一阵激动，快步追了上去。

　　“元帅，等等属下！”

　　走在赵瑾言身侧，沈韵之明显感觉到他心情不似初时那般沉郁。见他眉宇舒展，她自己也莫名轻松起来，方才的疲惫一扫而空，只觉浑身充满了力气。
　　此刻便是让她再绕吴山跑上一圈，恐怕也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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