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我是天才，真的假的？我不信

　　白景行端坐于座位上，姿态无可挑剔，唯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鼓动着的是一种何等快意而扭曲的情绪。
　　赢了。
　　他赢了李荒原一次。
　　这个念头像烈酒般让他感到眩晕。巨大的胜利感几乎要冲破他精心维持的完美面具。
　　他理应欣赏李荒原。事实上，他也确实欣赏。
　　昨天的笔试，李荒原全科满分。期中联考，李荒原也是全科满分。那种对知识近乎绝对的掌控力，那种毫无瑕疵的完美答卷，正是他白景行内心深处所追求，甚至渴慕的境界。李荒原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一种他理想中的、纯粹的“正确”。
　　然而，也正是这面镜子，映出了他此刻胜利下的裂痕。
　　“狗屎。”
　　那两个字，清晰无比地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来。不是怒骂，甚至不带多少情绪，更像是一种冷静的、基于事实的判断。那是李荒原对他精心维持的完美表象，最彻底、最不加掩饰的否定。
　　那是他最讨厌的两种东西的结合。
　　一想到此，那胜利的甘美便瞬间掺杂了铁锈般的腥气。他指节微微发白，嘴角那抹标志性的、优雅的笑意几乎要冻结、碎裂。
　　他赢了积分，赢了名次，却似乎永远无法赢回在那个人面前，被那两个字轻易击碎的……某种东西。
　　这份胜利，因此变得无比巨大，也无比空洞。
　　晋级的三十二人很快被召集，迎来了新一轮的规则说明。主持人宣布：“你们将首先通过系统随机分为四组，每组八人。之后，我们会公布本次的辩题，由你们每个人独立选择自己的立场——正方，或反方。”
　　电子光屏上，三十二个名字飞速滚动，最终落入四个区域。
　　李荒原的名字定格在一组。
　　几乎在下一秒，白景行的名字，也清晰地出现在了一组之下。
　　第一和第二，被命运再次掷入了同一个竞技场。白景行唇角勾起一抹无可挑剔的弧度，看向李荒原的方向，眼神深邃。李荒原则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仿佛分组结果与他无关。
　　随后，一组的辩题在光屏上展开：
　　【辩题：是否应该对未满十八周岁的青少年，实施强制性的灵能潜力筛查与定向培养？】
　　一个尖锐、现实、且关乎未来走向的议题。
　　短暂的思考时间后，个人选择开始。
　　白景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正方。在他的认知里，高效的资源倾斜、早期发现并培养天才，构建更强大的下一代，是通往“完美”未来的必经之路，这符合他对秩序和精英主义的认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李荒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挑衅。他会怎么选？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家伙。
　　李荒原看着辩题，眼神微动。他想到了自己重生前见过的太多悲剧——天赋被滥用、潜力被埋没后的崩溃、以及那些在僵化培养体系中失去自我的“天才”，他更想到了自己，可他又想到了谢飞觞——那样特殊的存在，强制筛查会毁掉他吗？
　　片刻后，他做出了选择——同样也是正方。
　　他并非完全认同正方观点，但他清晰地判断出，在这个辩题下，正方在逻辑构建和证据支撑上，比反方拥有更直观、更“有利”的路径。为了赢，他可以选择站在更具优势的一方。结果是晋级，这就够了。
　　当最终分组结果显示，一组选择正方的四人中，恰好包括白景行和李荒原时，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氛围笼罩下来。
　　他们成了队友。
　　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需要紧密协作的队友。
　　一组正方另外两个成员都女生，她们挪过来站在李荒原和白景行之间，勉强看上去像一个小团体。一组反方几个人传来了小声议论。
　　“第一第二名都在一边，这还怎么打？”
　　“就是，太不公平了！”
　　“公平？你们知道我们组另一个人是谁吗？！”
　　“肖忆璋，蝉联三届“星火奖”辩论环节MVP，被誉为‘逻辑的鬼才’。一个传说级的人物，是所有参赛者资料库里都需要重点标记的‘辩论赛大魔王’啊！”
　　“有点牛逼。大佬人在哪呢？快出来让我抱下大腿嘿嘿嘿……”
　　当晚，四人小组在专用讨论室进行备战。
　　白景行无疑是完美的组织者。他为每个人都准备了热饮，耐心听取陈霜芮和秦望的想法，并总能给予恰到好处的肯定与提升，风度无可挑剔。然而，他的注意力中心，始终是李荒原。
　　“李同学，”他指向自己逻辑框架中一个精妙的衔接点，语气温和带笑，“这里，如果对方用‘天赋不确定性’来攻击我们‘定向培养’的根基，你认为该如何加固？”他看似征询意见，实则是在享受李荒原为他查漏补缺时，那种智力被精准抚慰的快感。他内心恶劣地想着：看，你再特别，此刻不也在为我完善构想？
　　李荒原的视线从资料上抬起，没有看白景行，直接落在论点本身。
　　“不需要加固。”他声音平稳，“将‘不确定性’直接纳入培养模型，论证动态调整机制优于放任自流。攻击点会变成我们的盾。”
　　他一语道破，再次用最简洁的方式，绕开了白景行预设的攻防路径。
　　白景行脸上的笑容不变，心底却像被细针扎了一下。他欣赏这种跳脱框架的锐利，却又无比厌恶这种锐利总是不受他掌控。他能感觉到，李荒原对他那套精心维持的、引导式的“合作”姿态，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微妙的厌恶。这种厌恶并非针对观点，而是针对他这个人，以及他无处不在的、试图掌控节奏的意图。
　　李荒原确实感到厌烦。与白景行协作，像是在布满隐形丝线的房间里行走，需要时刻提防那些以“合作”为名的精神拉扯。他宁愿面对直白的敌意，也不想应付这种包裹在完美糖衣下的算计。他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只在必要时开口，每一次发言都精准、必要，且完全无视白景行试图延伸出的任何带有个人色彩的交流。
　　讨论在一种高效的假象下结束。白景行微笑着与两位女生道别，然后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李荒原。
　　“明天，期待我们的‘完美’合作。”他语气依旧温和，但“完美”二字，却带上了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讽刺与挑战。
　　李荒原拉上笔袋，只回了一个字：“嗯。”随即转身离开，没有半分留恋。
　　白景行看着他的背影，内心的恶劣与摧毁欲交织升腾。他不仅要赢比赛，他更要撕破李荒原这层冰冷的外壳，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第二天，辩论赛场。
　　主持人正在介绍双方队员。当介绍到反方二辩时，一个身影站了起来。
　　他穿着星火竞赛的制服，戴着口罩，过长的刘海和厚重的眼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标志性的眯眯眼。桌上名牌上清晰地印着：肖忆璋。
　　李荒原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尽管对方换了装束，但那独特的、仿佛对一切都带着玩味审视的姿态，以及那双眯起时如同锁定猎物的眼睛——
　　是报喜鹊！
　　白景行立刻察觉到了李荒原气息的变化。他疑惑地看向那个站起来显得甚至有些拘谨的眯眯眼少年——那确实是资料上记载的“肖忆璋”，传说中的“逻辑的鬼才”。可为什么李荒原会对这样一个人露出如临大敌的神色？这反常的重视，远超对普通强敌的警惕，让他不禁也对那个“肖忆璋”投去了更为锐利的审视目光。
　　“肖忆璋”似乎有些紧张，对着评委和观众席微微鞠躬，动作略显僵硬，完美扮演着一个内向优等生的角色。
　　辩论开始。
　　一开始，“肖忆璋”表现得中规中矩，甚至有些沉闷，与传说中的犀利并不完全相符。直到自由辩论环节，风云突变。
　　当白景行引经据典，阐述早期筛查对社会效率的提升时，“肖忆璋”突然抬起头，那双眯缝眼里闪过一丝极其泛红的光。他开口，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正方同学笃信数据与效率。那么请问，当筛查数据判定一个孩子‘潜力低下’时，您是否也认同，这个标签本身，就是一种对未来的暴力扼杀？您追求的究竟是培养天才，还是在流水线上批量制造您所认可的‘完美’工具人？”
　　他的问题角度刁钻至极，直接绕开了逻辑交锋，直指伦理核心。
　　白景行心头一凛，正准备用他惯有的、充满同理心的方式化解这份尖锐。
　　但李荒原比他更快。
　　几乎在“肖忆璋”话音落下的瞬间，李荒原便已开口，他的声音冷彻平静：
　　“反方同学偷换了概念。筛查是‘地图’，而非‘判决书’。将导航工具视为枷锁，是认知的懒惰，还是为反对而反对的刻意混淆？”
　　他没有试图美化正方立场，而是直接点破了对方逻辑中的混淆之处，精准、强硬，不带一丝情绪，仿佛要将任何可能被报喜鹊利用的情感缝隙都彻底焊死。
　　“肖忆璋”——报喜鹊在口罩下的嘴角，恐怕已经高高扬起。他没有因被反击而恼怒，那双眯眯眼反而更弯了，里面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紧紧盯着李荒原，仿佛在欣赏一件被逼出全部潜力的艺术品。他甚至无视了刚才与他正面交锋的白景行。
　　白景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这个“肖忆璋”的攻击方式，以及他对李荒原那种异常的、近乎鉴赏般的“兴趣”，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为什么李荒原如此警惕他？为什么他看李荒原的眼神……像是在进行一场独一无二的、令人不快的交流？
　　……
　　胜利的判定落下，正方以一票的微弱优势险胜。
　　白景行脸上适时地浮现出得体的、带着些许庆幸的笑容，与身旁两位激动得脸颊泛红的女生低声交谈，安抚着她们因比分过于接近而仍显急促的心跳。他扮演着一个无可挑剔的胜利者与团队核心，风度翩翩。
　　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在两个人身上。
　　李荒原已经平静地开始收拾他桌面上那几张几乎空白的草稿纸，仿佛刚才那场唇枪舌剑、险象环生的辩论与他无关。他的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没有任何获胜的喜悦，只有一种任务完成后的漠然。
　　而另一边，那个“肖忆璋”正在不紧不慢地整理他那同样没什么笔记的本子。他站起身，隔着几张桌子，目光越过人群，再次精准地投向李荒原。那双眯缝眼里，没有任何落败的沮丧，反而充盈着一种近乎炽热的、找到了绝佳玩具般的兴奋与满足。
　　随即，他转身，随着反方队伍离场，脚步甚至带着一丝轻快。
　　白景行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心中的疑窦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交织升腾。
　　李荒原……肖忆璋……
　　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问题。那是一种他无法介入、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准确描述的诡异氛围。像是一场仅限两人参与的、危险的共舞，而他白景行，连同这场辩论赛本身，都不过是这场共舞中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已收拾妥当、准备离席的李荒原。
　　那人独自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周身却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赛后的喧嚣与议论。有同组女生想上前与他说话，却在他平淡无波的眼神下怯步。有落败的反方队员不甘地瞪视他，他却视若无睹。
　　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
　　白景行忽然觉得，李荒原不像活生生的人，更像一尊被暂时放置在尘世中的、神圣而冰冷的雕像，或者一株生长在悬崖绝壁、无人能采撷的雪线之花。他执行程序，达成目标，然后静默。外界的赞誉、诋毁、探究、乃至他白景行处心积虑的试探与拉扯，似乎都无法在那白皙冷淡的脸庞上留下任何痕迹。
　　这种彻底的、非人的“无动于衷”，比任何激烈的对抗，都更让白景行感到一股寒意与……前所未有的挫败。
　　李荒原没有看向任何人，径直走向出口。
　　他所过之处，人群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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