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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襄北影城外围的寂静被彻底打破了。
尽管项目部并未发布任何官方消息,但嗅觉灵敏的媒体早已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通往影城的主干道旁,偶尔会停着几辆看似普通的越野车或面包车,车窗贴着深色膜,偶尔有长焦镜头的反光在树荫下一闪即逝,像某种冷血动物眨动的眼。
更远处的山脊上,有时会立着三两个扛着三脚架的“摄影爱好者”,他们的镜头始终对准着下方轰鸣的工地。
安保措施无声地升级了。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员悄然增加了巡逻的频次,新的隔离网和“施工重地,闲人免进”的告示牌立了起来,将好奇的窥探者礼貌地挡在更远的距离之外。
整个影城仿佛进入了一种“外松内紧”的戒备状态,空气里多了几分无形的张力。
林娜站在临时板房二楼的窗后,举着望远镜,冷静地扫过远处那几个可疑的“游客”点位。
“东南角,三点钟方向,灰色面包车,换了车牌,但应该是同一拨人,呆了快三天了。”她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执行制片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跟安保组说一声,让他们‘劝离’的时候‘客气’点,别起冲突,也别给镜头。”
“明白。”执行制片点头,迅速转身去传达指令。
陈锋坐在一堆资料后面,刷着手机上的行业群和论坛,忍不住嗤笑一声,把屏幕转向林娜:“林导,你猜现在外面怎么说咱们这项目?”
林娜没接话,只是投来询问的一瞥。
“有说周总要转型搞文旅地产,先砸个影城当样板间的;有分析这是威华进军实景娱乐的第一步,咱们是马前卒;还有更绝的,说这可能是某种高科技虚拟拍摄的实体掩体,底下其实挖空了在做量子计算机……”
陈锋念着念着自己都乐了,“就是没几个人真信,这纯粹是为了……呃,为了艺术。”
“不信才好。”林娜转过身,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忙碌的工地,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越猜不透,我们越清净。让他们在‘资本运作’和‘高科技’的框架里猜破头,总比盯着我们的剧本强。”
这时,她的助理轻轻敲门进来:“林导,亦繁姐的朋友,苏晴小姐到了,说是来探班的,车已经到门口了。”
林娜和陈锋交换了一个眼神。苏晴,和柳亦繁同期出道,以性格活泼、口无遮拦著称,是圈内知名的“小喇叭”。
“来得真快。”陈锋压低声音。
林娜沉吟片刻,对助理说:“按正常探班流程接待,安检做好。告诉亦繁一声,让她自己去处理。提醒她,注意分寸。”
“是。”
柳亦繁在剧组临时开辟出的一间简易会客室里见到了苏晴。房间隔音一般,隐约能听到外面工地的作业声。
苏晴一见到她,立刻从简易沙发上弹起来,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夸张的拥抱,声音清脆响亮:“哎哟我的大明星!躲在这深山老林里搞这么大阵仗,也不提前透个风!快让我看看,被金屋藏娇了没有?”
她松开手,退后一步,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打量着柳亦繁,眼神里混合着真诚的关切和毫不掩饰的好奇。
柳亦繁穿着简单的戏服训练棉T恤和运动长裤,脸上带着未施粉黛的疲惫,但眼神很静。她笑了笑,拍了拍苏晴的背:“别瞎说。就是正常工作,这里条件就这样,没什么好看的。”
“得了吧!十来个亿砸出来的‘正常工作’?”苏晴压低声音,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沙发坐下,身体前倾,眼睛瞪得溜圆,“快,跟我老实交代!那位周老板……到底怎么回事?真人是像传说中那么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是……嗯?”她促狭地眨眨眼,意思不言自明。
柳亦繁无奈地摇摇头,给她倒了杯水:“真就是投资人。项目很大,他很重视,偶尔会来看看进度。”
“偶尔来看看?”苏晴显然不信,撇撇嘴,“骗鬼呢!他要不冲着你,能这么砸钱?还‘倾国’?这名字起的,司马昭之心了好吗!”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认定了某个浪漫传奇,“他是不是经常来探你班?是不是特体贴?那种霸道总裁式的关怀?有没有……”
“小晴。”柳亦繁轻声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来了,也只关心夯土墙的厚度、斗拱的承重......”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更像一个……特别较真的工程师,或者质检员。”
苏晴愣住了,脸上的兴奋僵住,慢慢转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困惑:“啊?就……就只看房子?不看人?”她无法理解这种逻辑,“投这么多钱拍戏,不关心剧情不关心表演,只关心房子盖得结不结实?这……图什么呀?”
柳亦繁沉默了一下。她发现自己很难向苏晴解释周平安那种独特的“过程论”,那种将极致的美学追求建立在绝对理性基石上的偏执。这超出了苏晴,或许也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理解的范畴。
她只能重复那个对外的、也是最接近事实的说法:“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项目,涉及大量的实体建造和影像实验。他重视基础,也很正常。”
苏晴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侦探般的敏锐:“繁繁,你不对劲。”
“我怎么不对劲了?”柳亦繁失笑。
“你提到他的时候……语气不一样。”苏晴歪着头,仔细琢磨着,“没有那种提到投资人的客气,也没有那种提到追求者的烦躁。就好像……在说一个……嗯……一个你知道别人很难理解,但你自己很习惯的存在。”
柳亦繁的心微微一动,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道:“有吗?可能就是合作多了,习惯了。”
“不对不对,”苏晴摇着手指,“而且你整个人状态也不一样了。以前在组里,你再累也是绷着的,像个精致的瓷器。现在嘛……”
她再次上下打量柳亦繁,“好像有点……落地了?沾了点土气,但眼神里有东西了,说不上来,有点沉,又有点……扎人?”
柳亦繁没有说话。她没想到苏晴的感觉如此敏锐。这座王城,这个项目,那个男人,确实在把她从过去那种悬浮的、被精心包装的状态里,一点点拽出来,让她踩在粗糙的夯土上,面对一些更原始、也更锋利的东西。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沉重的号子声,是工人在合力抬起一根巨大的梁木。
苏晴被声音吸引,跳到窗边看去,只见阳光下,工人们古铜色的脊背汗湿发亮,肌肉贲张,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她惊叹道:“哇塞!这场面……真是砸实钱啊!这梁木是真的吧?不是道具?”
“嗯,都是真材实料,按照最高标准复原的。”柳亦繁也走到窗边。
“啧啧,这得花多少啊……”苏晴感叹,忽然又想起什么,用手肘碰了碰柳亦繁,压低声音笑道,“哎,你说,周老板来看工地的时候,看到这场面,会不会也像那些暴发户一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柳亦繁看着楼下忙碌的景象,眼前闪过周平安站在阴影里安静凝视的样子,他蹲下身用手指丈量地砖缝隙的样子,他抬头问“会不会孤独”的样子。
她轻轻地、几乎是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声音很平静:“他不会。他只会看着,很安静。然后可能会问,这梁木的制式,符不符合西周早期的营造法式,榫卯的节点,有没有严格按照出土的文物复原。”
苏晴彻底噎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的天,这哪是老板,这怕不是个考古队里出来的?砸这么多钱就为较这个劲?也太没劲了!”
柳亦繁闻言,却极淡地笑了一下,目光依然看着楼下,轻声说:“不会啊。我觉得……这样挺好。”
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
苏晴猛地转头看她,眼神里的困惑达到了顶点,还掺杂了一丝担忧。她终于意识到,她最好的朋友,可能真的卷入了一场远超她理解能力的、奇特而复杂的“游戏”里。而柳亦繁的变化,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安。
探班的时间很快到了尾声。送苏晴离开时,她拉着柳亦繁的手,收起了大部分玩笑,认真地说:“繁繁,这事儿听着太玄乎了,你自己多留个心眼。那种级别的大佬,心思深得和海一样。”
柳亦繁点点头:“我知道,放心吧。”
看着苏晴的车驶远,消失在尘土轻微的公路尽头,柳亦繁独自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
好友的关心和疑虑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所处环境的奇异,也照出了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清晰的内在变化。她感到一种微妙的孤独感,不是无助,而是……一种无人可以真正分享这段奇特经历的怅然。
她转过身,望向那片在尘土和噪音中日渐成型的庞大王城。这里的一切,连同那个难以捉摸的男人,都像一座巨大的、正在运转的精密仪器,而她,既是其中的一个部件,也是唯一的旁观者。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发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一张远处宫殿的檐角刺向蓝天的照片,没有配文,也没有发送给任何人。
一个小型的技术交流会刚结束,周平安作为重要嘉宾,正被几位业内专家和企业家围着,讨论着固态电池能量密度的最新进展。
这时,论坛主办方的负责人陪着一位颇有名的财经科技记者挤了过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周总,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位是《前沿洞察》的刘记者,有几个关于行业前景的问题,想趁这个机会简单请教您一下。”
周平安抬起眼,看了记者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来招呼。他习惯了这种流程。
刘记者显然有备而来,先问了两个关于电池技术路线和产业政策的常规问题,周平安言简意赅地作答,气氛看似正常。
突然,刘记者话锋一转,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语气却带着试探:“周总,还有一个很多读者都很关心的问题。最近关于您在襄北那个大型影视项目的报道很多,大家都很惊讶您会如此深度介入文旅影视领域。尤其好奇您和柳亦繁女士的合作,外界的解读也很多,您对此怎么看?”
问题一出,周围原本热烈的技术讨论氛围瞬间冷却下来。几位专家交换了眼色,有的低头抿茶,有的假装看手机,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主办方负责人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紧张地看着周平安。
周平安既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也没有被戳破秘密的尴尬。他用一种极其平稳、清晰而迅速地给出了回答,每个字都像是提前校准过:
“柳老师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演员,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说完,他便闭上了嘴,目光平静地看着记者,没有任何想要补充、解释或发挥的意思。那神情仿佛在说:“问题已回答完毕,下一个。”
整个休息室一片寂静。这句过于标准、过于正确、也过于“空泛”的回答,像一堵光滑无比的墙,让所有试图窥探的企图都无处着手。
刘记者准备好的所有后续问题——关于投资动机、关于私人关系——全部被这句“外交部发言人”式的回应堵死在了喉咙里。他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周平安等了两秒,见记者没有提出新的、与技术相关的问题,便极为自然地将目光转向刚才被打断的一位专家,接上了之前的话题:“王工,我们刚才说到电解质界面稳定性的问题……”
他似乎完全没觉得刚才那个问题有任何特别,也没意识到自己扔下了一颗多么“无趣”的炸弹。谈话重心被瞬间拉回硬核的技术领域,留下刘记者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仿佛全力一击打在了空处,只剩下满满的无力感。
周围的专家们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加入了讨论。刚才那微妙的小插曲,在周平安制造的技术磁场中,迅速消弭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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