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

　　“藏书阁啊……”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神情复杂难言。
　　“藏书阁有考核制度！一般人一旦进去，没个几十年，根本出不来！”洛水晴缩了缩脖子，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它的考核制度十分变态！就是看书、背书，然后凭空出现一张张试卷，要求你一字不差地答对。然后不断地升级，再升级！永无止境……”
　　“阿洛也经历过？”
　　“何止经历过！”洛水晴顿时悲愤交加，“我整整困在里面十年才脱身！万师兄算是绝世奇才，也用了五年。就连商师兄那样的天资，都耗费了十年光阴！”
　　阿离着实被惊住了。这几位已是修仙界年轻一代的翘楚，竟也要耗费如此漫长的光阴。
　　人生短暂，修仙者寿元虽长，又有几个十年可以这般消耗？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万凯的声音低沉下来，扇子也不摇了，“我们至少还能走出来。更多修士……一生都困于其中，直至寿元耗尽，白骨与书卷同朽。”
　　“既然如此可怕，难道不能中途放弃，提前出来吗？”阿离追问。
　　二人一脸菜色，面色纠结。
　　“倒是可以提前出来，只是……”洛水晴眉毛扭成了线团。
　　“可以提前出来！”万凯接道，又挂上了招牌式的笑，只是笑容中透着几丝凉薄，“但一旦提前出来，便永世不得再入！”
　　“与其消耗一生，提前出来，又有何不好？”阿离大为不解。
　　洛水晴和万凯对视一眼，脸上同时浮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纠结神色。
　　最后洛水晴只是含糊道：“阿离……你进去后就明白了。”
　　“不过说真的！”洛水晴凑近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诚恳的劝告，“我不建议你去。因为就算看完了藏书阁里所有的书，最后可能发现……其实一点用都没有。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白白浪费了十年光阴！”
　　说到这里，她又露出那种悲愤的表情。
　　“但你若真想了解修仙界的现实和历史，藏书阁确实是必去之地！”万凯在一旁淡淡接话，“那里有着远胜于学海的藏书。”
　　“我再考虑考虑。”阿离没有给出准话。她一直都是个听劝的人！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那就证明这事确实需要慎重。
　　饭后，阿离率先起身告辞。
　　她离开时脚步平稳，但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藏书阁啊……
　　身后，洛水晴和万凯的对话声隐约随风飘来。
　　“万师兄，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故意撺掇阿离去藏书阁啊？”洛水晴的声音里带着不解。
　　“哪有的事！师妹你想多了。”万凯的语调听起来悠然依旧，只是那微微拖长的尾音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深。
　　他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心中却另有一番盘算——自己当年吃过的苦头，旁人怎能轻易逃过！都去藏书阁背书去！必须去！
　　看着万凯那阴恻恻的模样，洛水晴不禁打了个寒颤，默默远离了些许！
　　阿离脚步一顿。随即便选择了原谅，这样的人，她见多了，自己淋过雨，也要把别人的伞给撕了！
　　可能是背书背疯了吧！本就已经很可怜了，不必再怪罪他！
　　思索了几日，做好详细的调查后，阿离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去藏书阁走一遭！
　　动身前，她特意绕道外门，去探望牛壮。这位憨直的汉子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正按宗门安排，每日泡在“学海”中，苦着脸恶补那些对他而言如同天书的修仙界常识。
　　动身前，她特地去外门探望了牛壮。牛壮的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正遵循宗门安排，每日泡在“学海”中恶补修仙界的常识。
　　“可愁死俺老牛了！”一照面，牛壮那张粗犷的脸上便堆满了愁苦，“你说俺这半辈子，摸惯了锄头犁耙，没成想到了这儿，还得跟这些弯弯绕绕的字儿较劲！这比当年开荒还累人！”
　　阿离见他虽抱怨，精神头却足，心下稍安，劝道：“牛大哥暂且耐着性子学。多知晓一分，日后在这地界行走，便多一分安稳，少一分懵懂。”
　　她略作停顿，还是将自己的决定坦然相告：“我打算……去藏书阁探一探。”
　　牛壮虽不明那藏书阁具体是何龙潭虎穴，但看阿离神色郑重，也知非同小可。
　　他搓了搓蒲扇般的大手，有些笨拙却无比恳切地叮嘱：“妹子，你主意正，俺不懂那些大道理。就一句，你自家……千万当心，有啥事，记得还有俺老牛！”
　　二人又说了些近日琐事，见日影渐斜，阿离起身告辞。
　　离了外门，阿离本欲寻商玦辞行，却得知他因秘境旧伤未愈，已正式闭关静修，只得作罢。
　　她在那紧闭的洞府前静立片刻，转身离去。
　　最后，她寻到了正在正阳峰顶练剑的洛水晴。剑光收歇，洛水晴听明她的来意，明媚的小脸上顿时满是纠结，拉着她的手絮叨了许久……
　　“阿离……你是个通透的人！其实……藏书阁没什么特殊之处，就看自己的如何选择了，自己无悔即可！”临别前，洛水晴虽十分纠结，但还是说了一通似是而非的话语。
　　阿离虽不明就里，却还是应下了。
　　诸事已毕，再无挂碍。
　　阿离独自一人，走向了那座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的巍峨楼阁。
　　藏书阁外，人迹罕至，寂静异常。
　　古匾上，“藏书阁”三字高悬，在天光里泛着沉静的幽泽。
　　阿离在厚重的乌木门前驻足。门扉上古老的木纹如同岁月的沟壑，触手冰凉。没有守卫，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里。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澄澈的坚定。不再犹豫，双手用力，推开了那扇仿佛重若千钧的门。
　　“轰——”
　　她于门前驻足片刻，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抬手推开了那扇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沉重木门。
　　一脚踏入，霎那间，天地换色，光芒大盛！
　　待眼睛适应，阿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广阔到令人眩晕的封闭空间。上下四方，皆是无垠的“白”，看不到墙壁，也看不到穹顶。而在这片虚无的纯白之中，是书籍的海洋——不，是书籍的宇宙！
　　无数高耸入云的书架，排列延伸至视野尽头，每一架都塞满了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书籍、卷轴、玉简、帛书。这还不够，地面上更是书本的“乱葬岗”，东一摞，西一堆，堆积如山，几乎淹没了本就难以辨认的道路。
　　纸墨陈腐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活人的死气，浓烈地霸占着每一寸空气。
　　在这片令人绝望的书海之中，阿离勉强辨认出几个零星的人影。他们或瘫坐在书堆里，或背靠书架滑坐在地，无一例外眼神涣散，面容憔悴，嘴唇不停地无声开合，念念有词，仿佛神魂都已溺毙在文字的深渊里。
　　整个空间，除了翻页的沙沙声和那些梦呓般的低喃，再无其他声响，一种极致的寂静让人头皮发麻。
　　阿离还未来得及从这惊人的景象中回神，身侧白光微漾，一道身影便突兀地浮现出来，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
　　“阿离修士！”万凯的声音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只是在这诡异的环境里，那笑意显得格外深邃难明，“你到底是来了啊。”
　　“万修士好。”阿离一直很懂礼貌，平静见礼。
　　“既然踏入了此地，想必规矩阿离修士都已打听清楚了。”万凯手中折扇依旧，轻轻敲打着掌心，“藏书阁，只认考核！一次机会，考核范围……便是你眼前所见的一切。”
　　他手臂一挥，划过一个涵盖天地的弧度。
　　阿离顺势望去，这方天地，竟全成了考核的范围？
　　“如何考核？”阿离直接问道。
　　“简单！”万凯嘴角勾起，“每读完一本被此间认可的典籍，眼前自会浮现试题。答对方可。”
　　说着，他另一只手递过来一块温润的白色玉佩，玉佩中心，一个古体的“零”字微微发光。
　　“此乃计考玉。考至‘拾’级，便可凭自身意志，捏碎玉佩离开。当然，亦可提前放弃，代价嘛……你也知晓！”他顿了顿，笑容里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意味，“万某职责已尽，在此，提前祝阿离修士……旗开得胜！”
　　话音落下，万凯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被石子打破，微微荡漾，旋即消散在乳白色的光晕中，仿佛从未出现。
　　原地，只留下阿离，和手中那块标注着“零”的冰冷玉佩。
　　环顾四周，那些沉浸在书海中的人影显然无法提供任何帮助。
　　阿离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她随手从最近一个矮垛上，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书封古朴，入手微沉，上面正是她曾翻阅过的书名——《仙缘入门》。
　　既来之，则安之！
　　她寻了一处相对干净的空隙，席地而坐，翻开书页。与外界那本相比，此书内容似乎并无二致，但她读得格外仔细，字字句句皆在心中默念揣摩。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字映入脑海，合上书页的刹那，异变突生！
　　手中的《仙缘入门》化作点点流光消散。与此同时，阿离正前方的虚空中，乳白色的光晕迅速汇聚，眨眼间便凝成一张半透明的散发着淡淡微光的“纸”，上面浮现出数行清晰的问题，赫然正是关于《仙缘入门》内容的考核！
　　阿离目光扫过，心中已有答案。她并无笔墨，只是心念微动，指向那些问题的答案选项。随着她的“回答”，试题如冰雪消融般淡去。
　　几乎同时，手中一直沉寂的玉佩微微一热。阿离低头看去，只见中心那个古体的“零”字，如水纹般荡开变化，缓缓定格成了一个笔划清晰的——
　　“壹”。
　　阿离心有所悟，又信手拿起另一本书。读毕，心念微动，默念“考试”，果然眼前再度浮现试卷。
　　她从容答完，玉佩却依旧安静地躺在她掌心，其上数字“壹”纹丝未变。
　　她微蹙眉头，又接连试了几本，结果依旧。
　　阿离心中的疑惑渐深。看来这数字并非简单对应完成的试卷数量，定有其他玄机。
　　恰在此时，身旁摇摇晃晃走过一人。
　　阿离忙上前两步，礼貌询问：“这位修士，打扰了！请问这玉佩上的数字，究竟是何含义？”
　　那人却恍若未闻，眼神空洞地直视前方，仿佛阿离只是空气。
　　见前路被阿离无意间挡住，他竟也不恼，只是木然地转过身，换了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嘴里絮絮叨叨，如同梦呓：
　　“上次……错了一题……”
　　“不应该啊！我都背了十遍，怎么还会出错！”
　　“再来……明日再考一遍……”
　　“这次……必须全对……”
　　声音渐行渐远，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执念。
　　阿离心中凛然，此人心神怕是已沉溺于此，近乎魔怔。
　　她抬眼望了望这看似广阔的天地，难怪阿洛讳莫如深！人已非人！
　　正思忖间，前方又来一人。此人衣袍虽旧却尚算齐整，眼神虽略显疲惫，却还保留着几分清明，只是始终微低着头，看不清具体神色。
　　阿离整顿心情，再次上前，依礼询问：“这位修士好。”
　　“修士好。”那人停下了脚步，声音干涩，却总算有了回应。只是他依旧低垂着头颅，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冒昧请教，这玉佩上的数字，究竟代表何意？”阿离指向自己掌中之物。
　　那人似乎僵立了片刻，才缓缓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语调平板无波：“前方……指引司。若有不解……自去询问。”
　　言罢，也不等阿离反应，就换了个方向，径直走了，身影很快便淹没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里。
　　哎！阿离心里也忍不住叹息，脚下却向着指引司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座不大的石室，门楣上刻着“指引司”三字。
　　踏入其中，寂静无声，目下无一人。只有四面光秃秃的石壁，和空气中愈发浓重的尘封气味。
　　阿离目光扫过，最终落在石室一侧。那里孤零零地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灰白色石碑，碑面光滑，上书“指引语”三个古字。
　　她走近细看，碑文以清晰端正的楷书写就，内容正是关于这藏书阁的核心规则。
　　阿离逐字读去，心中豁然开朗，随即涌起的，却是一片更深的寒意。
　　原来，玉佩上的数字，确为考核等级，却远非她所想的那般简单：
　　壹等：阅一书，通一考。
　　贰等：阅十书，通十考。
　　叁等：阅百书，通百考。
　　肆等：阅千书，通千考。
　　伍等：阅万书，通万考。
　　……
　　规则末尾，还有一行小字注释：“所阅之书，需得此间认可；所通之考，须皆完美无错。一级不过，前功尽弃！”
　　阿离缓缓直起身，再次环顾这无边无际的巨大空间。
　　目光所及，那些沉沦其中的身影，那一个个眼神涣散、喃喃自语的修士……他们之中，有多少人困在“贰等”“叁等”的门槛前，年复一年地背诵、考核、失败、再重来？
　　学海无涯！
　　这四个字，此刻不再是泛泛的感慨，而是一种冰冷的规则。通往“拾级”的道路，竟是如此令人绝望的漫长！她终于明白，为何强如商玦、万凯、洛水晴，也需要耗费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光阴！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那个孤零零的“壹”，阿离站在空旷死寂的指引司中，清晰地感受到，这藏书阁看似平静的墨海之下，所隐藏的，是何等沉重而无声的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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