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旧府朱门烙心痕
砝厄载着两人,在暮色四合时分,抵达了天境国的都城。
与巴陵郡的烟火繁华不同,天境国都更显庄严肃穆。高耸的城墙由巨大的青灰色条石砌成,历经风雨,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城楼上旌旗招展,甲士林立,透着一股王朝帝都的巍峨气派。
霍江临操控着砝厄,在城外无人处按下云头。按照宗门规矩,若非紧急情况,修士入凡俗王都,亦需遵守凡间礼制,步行入城,以示对人间秩序的尊重。
两人随着稀稀落落的入城人流,踏入了这座古老的都城。街道宽阔笔直,以青石板铺就,车马粼粼,行人如织。两旁的建筑虽不及巴陵那般色彩斑斓,却更显厚重古朴,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自有一番沉淀下来的气度。
霍江临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护送云妄衣到到灵山秘境,秘境位于都城外的苍茫群山之中,本不必入城。但眼看天色已晚,夜间探寻秘境并非明智之举,他便打算在都城中寻一处客栈歇脚,明日再行前往。
他一边走着,一边盘算着找个看起来干净实惠的客栈,浑然未觉身旁的云妄衣,自踏入这座都城后,神色便渐渐发生了变化。
云妄衣的脚步越来越慢,原本还算平静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开始泛起层层叠叠、冰冷而压抑的涟漪。他的目光不再是随意地扫视街景,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般,不由自主地投向某些特定的方向——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带着痛苦烙印的角落。
霍江临起初并未在意,只当他是对故地重游有些感慨。但很快,他察觉到了云妄衣周身散发出的那股越来越浓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和寒意。那是一种混合着刻骨仇恨、冰冷厌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的复杂气息。
“云师弟?”霍江临停下脚步,有些担忧地看向他,“可是身体不适?”
云妄衣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了前方不远处,一条岔路口延伸进去的、更为幽深安静的街巷。在那条巷子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占地极广、气派非凡的府邸轮廓,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矗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以金漆书写着两个龙飞凤舞、却刺痛他双眼的大字——
云府。
刹那间,时光仿佛倒流。
云妄衣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那些被他刻意尘封、试图遗忘的过往,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凶兽,咆哮着、撕扯着,将他拖回那无数个充满屈辱、冰冷和绝望的日日夜夜。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在云家角落里、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裳、额间贴着遮掩符文的额带、小心翼翼躲避着所有人视线的瘦弱孩童。
他仿佛又听到了那些嫡系子弟充满恶意的嘲讽和奚落。
他仿佛又感受到了那些下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克扣。
他仿佛又看到了父亲云文轩离世时,那些人冷漠甚至带着一丝“终于解脱”的眼神。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关进去无数次、黑暗、冰冷、充斥着霉味和恐惧的……黑屋子。
一股浓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恨意和怨愤,如同毒藤般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艰难,指尖冰凉。
而这一切的根源,似乎都指向了他额间那抹与生俱来、被视为“不祥”的……红色符文。
霍江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云府”二字时,心中顿时了然。他想起原著中对云妄衣在云家遭遇的描写,再看看身边师弟那瞬间苍白如纸、紧抿薄唇、眼神如同万年寒冰般刺骨的侧脸,一股强烈的同情和心疼再次涌上心头。
他正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或者干脆拉着云妄衣快速离开这个伤心地。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略带轻浮的嬉笑声从云府旁边的侧门处传来。几个穿着锦袍、看起来像是云家旁系或依附子弟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出来,显然是要外出寻欢作乐。
他们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街面,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站在岔路口、气质容貌皆极为出众的霍江临和云妄衣身上。
霍江临一身云顶天宫首席弟子服,虽刻意低调,但那料子和纹饰绝非寻常,加上他本身风光霁月的气质,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而云妄衣……
起初,那几个云家子弟的目光只是带着几分好奇和打量。但当其中一人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云妄衣那并未刻意遮掩的额头时,猛地定格了!
只见在云妄衣光洁饱满的眉心,一抹殷红如血的符文赫然在目,约拇指大小,形状古奥繁复,在暮色中隐隐有暗芒流转,仿佛蕴藏着不祥的力量。
那云家子弟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又厌恶的东西,脸色骤变,猛地瞪大了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失声惊叫道:
“是……是他?!那个灾星!云妄衣?!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声惊呼,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打破了街角的寂静。
其他几个同伴闻言,也纷纷将目光聚焦在云妄衣额间的符文上,脸上齐刷刷地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混合着惊恐、厌恶、鄙夷和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
“真的是他!额头上那鬼画符!不是说他被赶出云家,生死不明了吗?”
“啧,这煞星怎么回来了?真是晦气!”
“看他那样子,好像是拜入了什么门派?穿得人模狗样的。”
“哼,野鸡就算插上几根羽毛,也变不成凤凰!灾星就是灾星,走到哪里都带着霉运!”
刻薄而充满恶意的议论声,毫不避讳地传来,清晰地钻入霍江临和云妄衣的耳中。
霍江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帝都街巷,这些人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羞辱同族!他看着云妄衣那骤然攥紧、指节泛白的拳头,和那双瞬间变得血红、仿佛有黑色风暴在其中凝聚的眸子,心中怒火翻涌。
而云妄衣,在听到那些熟悉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灾星”、“煞星”、“晦气”字眼时,周身压抑的寒气轰然爆发!一股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潮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让那几个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云家子弟瞬间噤声,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眼中露出了真实的恐惧。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眸子,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死死地盯住了那几个出言不逊之人。额间那抹红色符文,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滔天的怒火和恨意,骤然间红光大盛,流转的速度加快,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戾气!
“你、你想干什么?!”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子弟色厉内荏地喊道,“这里可是云家地盘!你敢动手?!”
云妄衣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冰冷嗜血的眼睛看着他们,仿佛在看几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他周身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空气似乎都变得凝滞起来。
霍江临暗道不好!云妄衣这状态,明显是受刺激过度,快要失控了!在这里动手,无论结果如何,都对云妄衣不利!
他不能再犹豫,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云妄衣身前,隔开了他与那几个吓破胆的云家子弟的视线。
霍江临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扫过那几人,清越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云顶天宫亲传弟子在此,何人敢放肆?”
“云顶天宫”四个字,如同惊雷般在那几个云家子弟耳边炸响!
他们或许不认识霍江临,但“云顶天宫”作为正道魁首之一,其威名响彻整个陵云大陆,绝非他们一个小小的云家旁系子弟可以招惹的!更何况,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竟然是云顶天宫的亲传弟子?!那被他护在身后的云妄衣……难道也……
几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连滚带爬地缩回了云府侧门,“砰”地一声将门紧紧关上,仿佛慢一步就会被吞噬一般。
霍江临没有理会那几个跳梁小丑,他迅速转身,看向身后的云妄衣。
只见云妄衣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侧门,胸膛剧烈起伏,额间的红光尚未完全消退,那双猩红的眸子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几乎要失控的暴戾。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掐入肉中,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和绝望气息,让霍江临都感到一阵心惊。
“云师弟!”霍江临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许多,伸出手,轻轻覆上了云妄衣那紧握的、冰凉刺骨的手。
温暖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安抚的灵力,试图平复对方躁动的气息。
“冷静点,妄衣。”霍江临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与坚定,“都过去了。那些人不值得你动怒。别忘了,你现在是云顶天宫的弟子,是我的师弟。”
他的手温暖而稳定,话语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浇灭那熊熊燃烧的恨火。
“看着我,妄衣。”霍江临凝视着云妄衣那双猩红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不是什么灾星。你是云妄衣,是师尊亲口承认的三弟子,是我霍江临的师弟。你的未来,在云顶天宫,在更广阔的天地,绝不在这一方小小的、令人作呕的府邸之内!”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人心的力量。
云妄衣浑身剧烈地一颤。
霍江临手掌传来的温度,和他那坚定而带着维护意味的话语,像是一道破开阴霾的光,猛地刺入他被仇恨和痛苦填满的内心。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云府那冰冷的朱门上移开,对上了霍江临那双盛满了担忧、怜惜和不容置疑的信任的桃花眼。
那双眼眸,在暮色中,清澈而温暖,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浊。
你不是灾星。
你是我的师弟。
这两句话,如同带着魔力,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一点点地,将他从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暗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额间那躁动的红光,渐渐平息、内敛。
眸中的猩红和暴戾,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变回那深不见底的墨黑,只是那其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微弱的、如同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他感受着霍江临掌心传来的、与他冰冷手指截然不同的温暖,看着对方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
许久,他才极其沙哑地、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低低地开口:
“……师兄。”
这一声“师兄”,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霍江临见他终于冷静下来,心中巨石落地,连忙握紧了他的手,语气轻快了些许,带着一种想要驱散阴霾的刻意:“走吧,我们先去找个地方住下。这云家……不看也罢。”
他拉着云妄衣,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与云府相反的方向走去,将那象征着痛苦和屈辱的朱门高墙,彻底抛在身后。
暮色愈发深沉,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被夜色吞没。
云妄衣任由霍江临牵着自己的手,沉默地跟在他身侧。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蛰伏般的云府轮廓,眼神冰冷依旧,但其中那蚀骨的恨意,似乎被什么东西悄然覆盖、冲淡了一丝。
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霍江临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坚定可靠的背影,感受着手中那未曾松开的、温暖的触感。
额间那抹红色符文,在夜色中静静蛰伏,仿佛与过去某个时刻,产生了微妙的不同。
或许……真的不一样了。
因为,他有师兄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