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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秋意渐浓,天空呈现出一种高远明净的湛蓝。午后的阳光斜射进教室,在课桌上切割出温暖的光斑。沈晓桐正对着一道几何证明题蹙眉沉思,笔尖在辅助线上游移不定。茶已经喝完了,空杯子搁在一旁,残留着淡淡的龙井清香,这能帮助她集中INFP那种容易飘散的注意力。
前排的于雨忽然转过身,脸上带着刚从外面回来、吸足了新鲜(或者说戏剧性)空气的红晕,眼神里闪着混合着气愤和“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兴奋光芒。
“晓桐!苏苏!你们猜我刚才干嘛去了?”于雨不等她们回应,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我去‘北极熊’们的根据地——学生会办公室门口‘路过’了一下!”
沈晓桐从几何图形中抬起头,苏欣恬也放下了手里的书,两人都露出询问的神色。关于于雨班上的“北极熊”(学生会成员),自从“秦始皇骑北极熊”的梗诞生后,就成了她们话题里一个常备的、带着戏谑观察意味的符号。
“然后呢?‘秦始皇’又去‘御驾亲征’了?”沈晓桐顺着她的梗问,暂时将数学题抛到脑后。
“那倒没有,‘黄瓜’今天老实。”于雨撇撇嘴,但随即眼睛瞪圆,“是我!我犯贱,多看了两眼他们贴在门口的什么‘本周纪律重点检查项’,正好里面一个‘北极熊’——就那个走路外八字最明显、记人名字最勤快的那个——走出来。我俩对上眼了。”
她模仿着当时的情景,挺直腰板,努力做出一种严肃但略显笨拙的表情,粗着嗓子学:“‘同学,有事吗?’ 我一时嘴快,没过脑子就回了句:‘没事儿,看看‘北极熊’们今天又准备抓啥。’”
沈晓桐和苏欣恬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于雨这张嘴,在熟人面前是快乐源泉,在不熟或不对付的人面前,就是精准引爆尴尬的导火索。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于雨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语气夸张,“那‘北极熊’脸唰一下就黑了,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哦不对,北极熊尾巴短,踩不着——反正就是气急败坏,指着我说:‘你有病啊?会不会说话!’ 声音老大,旁边路过的都听见了!”
沈晓桐想象着那个画面:趾高气昂的学生会成员被一句无心的调侃戳中莫名痛点,瞬间破防。这场景有点滑稽,又透着一丝可悲。她想起苏欣恬曾分析过,有些人一旦披上一点点权力的象征(比如袖标),就容易把它当成坚不可摧的盔甲,任何一点对他们“权威”或“形象”的消解,哪怕是玩笑,都会被视作冒犯。
“然后呢?”苏欣恬平静地问,似乎对这种反应并不意外。
“然后?”于雨耸耸肩,“我能怎么办?当然是立刻换上我最无辜最真诚的表情,眨巴眨巴眼说:‘同学,你怎么骂人呢?我说的是你们学生会认真负责、不畏严寒(检查纪律)的敬业精神呀!北极熊多威武,多耐寒!’ 说完我就溜了,留他在那儿脸一阵红一阵白,估计气得够呛。” 她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
沈晓桐也笑了,摇了摇头。于雨这急智和不怕事的劲儿,常常让她佩服。“你呀,小心真被他们盯上,天天记你名字。”
“记呗,”于雨满不在乎,“‘秦始皇’都能‘骑’他们,我还怕他们盯着?反正我又没真犯错,他们能拿我怎样?倒是他们,一句‘北极熊’就跳脚,这心理素质,啧啧,还不如真熊呢。” 她损起人来,一如既往地犀利。
这个小插曲在于雨绘声绘色的描述中,成了一幕短暂的校园喜剧。沈晓桐想,也许“北极熊”这个外号之所以精准,不仅在于形似,更在于神似——看似庞大威猛,实则对某些“温度”(比如调侃)异常敏感,反应笨拙而直接。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于雨又想起什么,眉头微微皱起,带着点求助的意味看向沈晓桐:“对了晓桐,还有个人,我跟你提过一嘴,但你好像没记住他名字……就我们班那个,有点神神道道的男生。”
沈晓桐努力回忆,脑海里的名单闪过“世博园”、“段嘉许”、“许星纯(误认版)”……但确实没有更模糊的印象了。“具体什么样?”
“嗯……怎么说呢,”于雨斟酌着用词,“不算讨厌,但存在感有点飘忽。有时候挺安静,埋头不知道在写什么画什么;有时候又会突然发表一些特别……嗯,特别‘意境深远’或者‘不着边际’的感慨。比如看到落叶,他不会说‘秋天了’,可能会来一句‘生命的轮回在枝头打了个旋儿,然后毅然赴死’之类的。穿衣风格也有点……复古?或者说随意到有点邋遢?总之,气质很独特,很难用一个现实的词概括。”
听着于雨的描述,沈晓桐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一个试图活在自己诗意(或许只是他人看来怪异)世界里的少年,与周遭的校园日常有些脱节。他的名字被遗忘,但他的特质留下了一团朦胧的印象。一个名字在舌尖打转,呼之欲出,却又不是具体的汉字。
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秋日的天空清澈,远处的楼宇轮廓清晰。然后,她看见了那轮已然升起、在淡蓝天幕上显得轮廓分明、却因为日光尚亮而缺乏存在感的——月亮。它静静地挂在那里,不耀眼,却也无法忽视。
几乎是福至心灵,一句千古流传的词句涌上心头,自然而然地与于雨描述的那个“神神道道”、“存在感飘忽”、“时常感慨”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明月几时有。” 沈晓桐轻声念出,不是疑问,而是定名。
“什么?”于雨没听清。
“外号有了,”沈晓桐转回头,眼神清亮,“就叫 ‘明月几时有’ 。”
于雨怔住,反复品味着这几个字:“明月几时有……?”
“对,”沈晓桐解释道,语气带着她特有的、将感性与理性糅合的分析感,“你看,月亮什么时候出现?它一直都在,但白天日光强时,你看不见它,或者看见了也觉得它苍白无力,没什么存在感。等到夜晚,万籁俱寂,它才显现出清辉,引人注目,甚至让人对酒当歌,发出‘几时有’的千古一问。这像不像他?平时在班里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白日隐没),偶尔冒出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却又有点意境的话,就像夜幕降临后忽然显现的月亮(特质显现)。‘几时有’这个词,本身带着一种对不确定存在、对遥远美好事物的探寻和慨叹,正好契合他那种有点飘忽、有点文艺、又有点让人接不住话的气质。而且……”
她顿了顿,嘴角微扬:“这个名字够雅,也够疏离。配他,正好。”
于雨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最后猛地一拍手:“绝了!‘明月几时有’!太妙了!白天看不见,晚上才发光,还自带BGM(《水调歌头》)和哲学氛围!这外号一出,以后他一开口说那些云山雾罩的话,我们就在心里默念‘明月几时有’,瞬间就理解了——哦,这是‘月亮’在发光呢,虽然可能照的是沟渠。完美!晓桐,我宣布,你就是我们班行走的‘代号生成器’,精准度百分百!”
沈晓桐被她逗笑,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回那道未解的几何题上。窗外的“明月”依旧静静地悬在淡蓝的天幕上,如同那个被命名为“明月几时有”的同学,安静地存在于校园的某个角落。
于雨心满意足地转回身,已经开始构思如何“不经意”地将这个优雅又促狭的新外号传播出去了。沈晓桐则端起空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残留的微温。她想,给这些形形色色的同龄人起外号,就像在用一种独特的密码翻译青春期的生态图谱。这些代号无关真正的恶意,更多是一种认知上的分类和情感上的缓冲,让她能以更安全、更有趣的距离,观察和参与这个复杂又鲜活的世界。
北极熊会因为被叫破原型而咆哮,“明月”兀自阴晴圆缺。而她,依然是她,一个喜欢在茶香与书页间,安静编织和理解这一切的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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