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渡

　　那顿气氛微妙的夜宵，最终在陈学平的主导和张晓的“放心”下，以一种看似“欢快”的方式结束了。陈学平妙语连珠，张晓也逐渐放松，甚至和蓝桐桐聊了些她家乡的风土人情。蓝桐桐强迫自己挤出笑容，机械地应和着，内心的负罪感和不安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陈学平结了账，三人一起走出粥店。夜晚的冷风一吹，蓝桐桐打了个寒颤，感觉酒意和暖意都消散了，只剩下透心的凉。

　　“走吧，我送你们回项目部。”陈学平心情似乎很好，拉开车门。

　　“不用了陈经理，”张晓摆摆手，“我车就停在附近，我自己开回去。小蓝，你呢？跟陈经理车回去还是我送你？”

　　“我……我跟陈经理车回去吧，正好……梁场那边可能还需要看一下。”蓝桐桐找了个借口，她心里还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能亲眼确认一下现场的情况。

　　“那好，路上小心。”张晓不疑有他，叮嘱了一句，便走向自己的车。

　　蓝桐桐坐进陈学平的车里，车内依旧弥漫着那股令人压抑的沉闷。陈学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专注地开着车。车子很快回到了项目部，径直驶向梁场。

　　越是接近梁场，蓝桐桐的心就跳得越厉害。当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弯，梁场的灯火映入眼帘时，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之前停摆的泵车已经不见了，巨大的模板内，混凝土表面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抹平收光，在灯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几个工人正在做最后的清理工作。

　　浇筑……已经完成了。

　　陈学平停下车，摇下车窗，对着外面带班的王工长扬声问道：“老王，怎么样？顺利吗？”

　　王工长小跑过来，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点头哈腰地说：“顺利顺利！陈经理，都浇完了，正准备养护呢！”

　　“嗯，好！辛苦了！”陈学平满意地点点头，关上了车窗。

　　他转头看向副驾驶上面无血色、紧紧咬着嘴唇的蓝桐桐，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得意和告诫的神情，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小蓝，你看，事情已经解决了。工程进度没有耽误，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对大家都好。要学会向前看。”

　　蓝桐桐呆呆地看着那片已经浇筑完成的梁体，耳边是陈学平“语重心长”的教诲。她感觉自己所有的坚持和挣扎，在那个既成事实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无力。她以为自己守住的底线，在权力的运作和现实的裹挟下，轻而易举就被跨越了。

　　她没有回答陈学平的话，只是推开车门，脚步有些踉跄地走了下去。冰冷的夜风吹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一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麻木和绝望。

　　第二天清晨，蓝桐桐顶着宿醉般的头痛和沉重的心情来到办公室。昨夜梁场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噩梦在她脑中反复回放。她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副部长冯昌端着茶杯溜达过来，他似乎听说了昨晚的事，脸上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于心的表情。他拉了把椅子在蓝桐桐旁边坐下，压低声音：

　　“小蓝啊，听说昨晚梁场有点小插曲？”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聊家常。

　　蓝桐桐心里一紧，点了点头，没说话。

　　冯昌喝了口茶，咂咂嘴，用一种推心置腹的语气说：“小蓝，你啊，技术好，责任心强，这是优点！但干工程，光有这些还不够，得懂得‘变通’。”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我跟你透个底，咱们现在用的设计规范，保守得很！设计出来的东西，安全系数留得非常大！别说一车料稍微有点离析，就是再严重点，这根梁的承载力也绝对够用，出不了事！这叫‘设计冗余’，懂吗？”

　　蓝桐桐震惊地抬起头，看着冯昌。她当然知道设计有安全系数，但从未想过这会成为一些人漠视质量问题的借口。

　　冯昌看到她的表情，笑了笑，摆摆手：“你别这么看着我。这是行业里公开的秘密，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工期压得这么紧，成本卡得那么死，要是真按教科书上那么一丝不苟地干，活儿就没法干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但是呢，这个道理，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行。尤其不能拿到台面上说，更不能让张总那样认死理的技术控知道。他要是知道了，非得按规范来，那损失就大了！”

　　“所以啊，”冯昌总结道，像是在传授宝贵的经验，“昨晚陈经理的处理方式，是对的！小事化了，保住进度，这才是对项目大局负责。你以后也要学机灵点，遇到类似情况，把握住分寸，悄悄处理掉就行了，别大惊小怪，惊动了上面，对谁都没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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