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天堂的樱花

作者:碎银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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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凋零的预告


      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阳光已经有了初夏的灼热感,但早晚的风还带着暮春的温柔。石雨昕刚结束上午的竞赛集训,正收拾着满桌的草稿纸,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是一个几乎从未在屏幕上主动出现过的名字。

      秦术。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微微发凉,停顿了几秒才划开接听。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他熟悉的声音,比记忆里更低沉,更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但语气却很平静。

      “石雨昕。”

      “嗯。”

      “听说……武大的樱花,还没完全谢。”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或者说,在积蓄力气,“要不要……去看?”

      这个邀约来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完全不像他会说的话。石雨昕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武大的樱花……那是他们很久以前,在他还能平静地待在医务室时,她曾随口提过的、病好了以后想去看的风景。

      他记得。

      而且,他现在的情况,怎么可能出门?

      仿佛猜到了她的疑虑,电话那头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近乎异常:“我跟我妈说好了,医生也……同意了。就今天下午,我……感觉还行。”

      石雨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又酸又涩。她几乎能想象到他为了这次出门,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和代价。

      “好。”她没有犹豫,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我去哪里等你?”

      下午,石雨昕在父母的千叮万嘱下出了门。石毅开车将她送到了秦术家小区附近一个僻静的路口。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树荫下的身影。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浅灰色开衫,身形依旧清瘦得过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在午后的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但他站得很直,脸上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只是那双墨色的眼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静,深不见底,像是蕴藏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他身边放着一架轻便的轮椅,但他没有坐。

      看到石雨昕下车,他微微点了点头,嘴角似乎想牵起一个弧度,但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走吧。”他说,声音依旧沙哑。

      石毅看着秦术的样子,眉头紧锁,眼里满是担忧,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石雨昕嘱咐了一句:“有事随时给爸爸打电话。”便开车离开了。

      石雨昕走到秦术身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清爽皂角的气息。

      “你……”她看着他过于苍白的脸色,想问“你真的可以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事。”他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简短地回答,然后率先迈开了步子。他的步伐很慢,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平稳,但石雨昕能看出他每一步都在消耗着巨大的精力。

      她没有去搀扶他,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侧,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两人打了车,前往武大。车上,一路无话。秦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似乎在休息,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石雨昕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充满了各种纷乱的情绪,不安,疑惑,还有一丝……隐秘的、不敢深想的恐惧。

      武大的樱花大道,果然如他所说,还残留着一些晚樱。粉白的花瓣在枝头簇拥着,不如盛花期时繁茂绚烂,却别有一种凄婉动人的风致。风一吹,便有花瓣簌簌落下,如同下着一场温柔的雪。

      游人依旧不少,但比起花期巅峰时已算清净。

      秦术走得很慢,石雨昕也放慢脚步,陪着他。阳光透过稀疏的花枝洒下来,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着斑驳的光影。他偶尔会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那些即将凋零的花,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

      他们在一棵花开得还算不错的樱花树下停下。树旁有供人休息的长椅,但秦术没有坐,只是靠着树干,微微仰着头。

      “还是来晚了点。”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融在风里。

      “很好看。”石雨昕看着眼前的落樱缤纷,轻声说。这是真心话。能和他一起站在这里,看到这片即将逝去的风景,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曾经不敢奢望的圆满。

      秦术转过头,看向她。阳光落在她脸上,她今天的气色比前段时间好了很多,脸颊透着淡淡的粉,眼神清亮,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安静力量。她真的在慢慢好起来,走向他期望的那个“更高的地方”。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墨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不舍,有挣扎,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石雨昕。”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清晰。

      “嗯?”石雨昕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他眼底那种过于沉静的神色,让她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猛地颤动起来。

      他微微弯下腰,从地上,极其缓慢地,拾起一片完整的、粉白色的樱花花瓣。花瓣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显得格外娇嫩脆弱。

      他直起身,将那片花瓣递到她面前。

      然后,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用那种平静到令人心慌的语气,说出了那句盘旋在他心头许久、也注定将摧毁她此刻所有伪装的平静的话:

      “这,是我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能这样站着,陪你看樱花了。”

      石雨昕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指尖那片脆弱的花瓣,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了然的平静。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钝痛地跳动着,撞击着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

      他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冰封般的眼底,终于无法抑制地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楚。但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而更加清晰地,补上了那句最终的判决:

      “医生说我……没有几天了。”

      暮春的风,带着樱花的淡香和离枝的决绝,轻柔地吹过。
      那片躺在他掌心的花瓣,随风微微颤动了一下。
      世界,在石雨昕的耳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暮春的风,带着樱花的淡香和离枝的决绝,轻柔地吹过他们站立的地方。阳光透过稀疏的花枝,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告别打着节拍。

      石雨昕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尽,最后苍白得如同秦术指尖那片脆弱的花瓣。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过于平静的、仿佛在陈述别人事情般的眼神,看着他递到她面前的那片象征着短暂绚烂与必然凋零的樱花。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她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钝痛地撞击声,一下,又一下,重重敲打在她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上,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闷痛。她甚至能感觉到缝合线在皮肉下被牵扯的细微触感。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石堵住,又干又涩,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只有嘴唇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她内心山崩地裂般的震动。

      秦术看着她瞬间失血的脸色和那双骤然盈满震惊与痛楚、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的眼睛,冰封般的眼底深处,终于无法抑制地掠过一丝尖锐的、深刻的痛楚,几乎要撕裂他维持至今的平静假面。但他依旧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而强迫自己更清晰地、更残忍地,补上了那句最终的、不容置疑的判决,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怕她听不清,又像是怕自己会后悔:

      “最新的检查结果……神经元的坏死速度……超出了预期。所有的干预……都只是拖延时间。”他顿了顿,极其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仿佛在压下喉咙里翻涌的不适,“医生判断……我……没有几天了。”

      “没有几天了……”

      这五个字,像淬了冰的子弹,精准地射穿了石雨昕所有的伪装和刚刚建立起来的、关于未来的微弱幻想。她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脚跟踩在松软的、落满花瓣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秦术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在晃动的视野里变得有些不真实。耳边嗡嗡作响,周围游客的欢声笑语、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都变成了遥远而扭曲的背景噪音。

      她看着他,死死地看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或者是绝望中的夸大其词。

      但是没有。
      他的眼神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认命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无法完全掩盖的、沉重的疲惫和对眼前人深深的不舍。

      那片被他拈在指尖的樱花花瓣,在微风中可怜地颤动着,仿佛随时会从他指间滑落,零落成泥。

      他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脸色白得像纸,身体微微发抖。他心底那片冰原终于彻底崩塌,熔岩般的痛苦奔涌而出,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他向前微微倾身,将那片花瓣,轻轻放入了她僵硬的、冰凉的手心。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的掌心却更冷,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

      “拿着吧。”他收回手,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算是……留个纪念。”

      石雨昕低下头,看着掌心那片柔软、娇嫩、却已然脱离了生命之树的粉色花瓣。它那么轻,那么薄,却像有千斤重,压得她的手腕都在发抖。

      纪念?
      纪念什么?
      纪念这最后一次并肩而立的时刻?
      纪念这场尚未开始就已看到尽头的……无声告别?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不甘、愤怒和铺天盖地悲伤的洪流,终于冲垮了她所有的堤坝。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浸湿了她掌心那片花瓣,也晕开了他留在上面的、微弱的体温。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任由泪水无声地疯狂流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单薄的身体在暮春的风里,显得那么无助,那么脆弱。

      秦术看着她压抑的、绝望的哭泣,看着她因为用力咬唇而泛白的齿痕,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碎,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多想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擦干她的眼泪,告诉她别怕。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

      他给不了任何承诺,也给不了未来。任何一丝温存和靠近,此刻都是更深的残忍。

      他只能站在原地,像一座被风雪侵蚀殆尽的孤峰,沉默地、近乎冷酷地,承受着她悲伤的洗礼,也承受着自己内心凌迟般的痛苦。

      风吹过,更多的樱花花瓣从枝头飘落,纷纷扬扬,如同一场盛大而凄美的葬礼。

      他们一个无声地流泪,一个沉默地凝视。

      在这片即将凋零的樱花树下,生与死的界限,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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