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

　　黑暗如巨手，紧紧挤压着肺叶；尘土似帷幕，沉沉堵塞着呼吸。

　　沈清澜在仅能容下匍匐的维护通道中拼命向前爬行，手肘和膝盖早已被粗糙的地面磨破，火辣辣的疼痛如针般刺入神经。身后那声如末日宣判般的爆炸巨响，仿佛是墓穴封石的轰然落下，不仅隔绝了追兵的脚步，也将江辰最后的身影和那声“活下去”的悲怆嘶吼，一同埋葬在了那片绝望的黑暗深渊里。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与汗水、灰尘交织在一起，在她脸上凝结成一层泥泞的硬壳。然而，她攀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越来越快，仿佛要用□□的痛楚来压制灵魂深处那即将如火山爆发般的悲恸与轰鸣。她不能停，江辰用生命换来的通道，她必须走到底！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伴随着清新的、带着咸腥气息的冷风。出口！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一道虚掩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狼狈地滚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立刻如倾盆般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瞬间将她单薄的衣衫浇透。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杂草丛生的缓坡底部，四周是废弃的集装箱和堆积如山的工业废料。远处，隐约可见港口灯塔的光芒和巨型货轮的模糊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铁锈的刺鼻气息和化工原料的刺鼻气味。

　　她终于出来了，暂时安全了。

　　但“清道夫”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她立刻掏出江辰给的那个扁平装置，按照他仓促间留下的指示，按下唯一的按钮。装置发出微弱的蜂鸣声，表面的蓝色电弧有规律地闪烁起来，形成一个看不见的干扰场。

　　她靠在冰冷的集装箱壁上，剧烈地喘息着，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贴身的防水袋里取出那个加密通讯器。屏幕亮起，地图果然被更新了，一个闪烁的红点标记在南部海岸线的一个小型渔港——“望海岬”。旁边标注着一个名字：“愚者”。

　　没有更多信息，没有联系方式，没有描述。只有一个地点，一个代号。

　　这就是她下一步的方向，南极之旅的起点。

　　她检查了一下手中的“脉冲星”手枪，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下来。这把武器造型流畅而怪异，握柄贴合手型，重量分布完美，显然不是普通的量产货。她将仅有的三个能量弹匣小心收好。

　　不能停留，追兵可能随时绕路追来，或者有更广泛的搜索网络在等着她。

　　她撕下已经破烂不堪的外套袖子，草草包扎了手肘和膝盖的伤口，将“脉冲星”藏在腰间易于取用的位置，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雨水的空气，再次融入了夜幕与废墟交织的背景之中。

　　前往“望海岬”的路程漫长而艰辛。她不敢使用任何公共交通，只能依靠双脚和偶尔偷乘的短途货运车辆，昼伏夜出，绕行偏僻小路。她像一只受伤的孤狼，警惕着每一道审视的目光，每一个不寻常的动静。江辰给的诱导装置始终开启着，如同一个脆弱的守护光环。

　　几天后，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她终于抵达了“望海岬”。

　　这与其说是个渔港，不如说是个濒临废弃的小渔村。码头上停泊着几艘破旧不堪的木质渔船，随着风浪剧烈摇晃，发出吱呀作响的呻吟。空气中浓重的鱼腥味几乎凝固，混杂着柴油和腐烂海藻的气息。寥寥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挣扎着，照亮着泥泞的道路和低矮、斑驳的房屋。

　　地图没有给出更精确的指示，“愚者”究竟在哪里？

　　她沿着湿滑的码头慢慢行走，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几个穿着胶皮雨衣、正在整理渔网的渔民抬起头，用带着浓厚口音、审视而麻木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个突兀的外来者。

　　她尝试着，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向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渔民询问：“请问，哪里可以找到‘愚者’？”

　　那渔民皱起眉头，用力吐出一口痰，混浊的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啥愚者智者的？没听过！外乡人，这里不欢迎生面孔，赶紧走！”其他几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不善地围拢过来。

　　沈清澜的心沉了下去。是找错了地方？还是“愚者”隐藏得太深？

　　就在气氛变得紧张之际，一个略带沙哑和戏谑的声音从旁边一艘最破旧、船身甚至有着明显修补痕迹的渔船上传来：

　　“嘿，老杰克，对一位冒雨前来寻找智慧的女士，你的待客之道可真是给咱们‘望海岬’长脸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同样陈旧雨衣、戴着压得很低的斗笠的男人，正蹲在船头，手里拿着个小锉刀，慢条斯理地打磨着一个锈蚀的船钩。他抬起头，斗笠下是一张被海风和岁月侵蚀、布满细密皱纹却并不显苍老的脸，一双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洞察力，以及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渔民，直接落在沈清澜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弧度：

　　“而且，她找的不是‘愚者’，是‘摆渡人’。对吧，迷途的……小羊羔？”

　　“摆渡人”！这个词，正是江辰加密通讯器地图上，在“愚者”代号下方，用极淡的水印标注的另一个称呼！

　　沈清澜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紧紧盯住那个男人，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脉冲星”上。

　　那男人——愚者，或者说摆渡人——似乎毫不在意她戒备的姿态，他丢掉手里的锉刀和船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铁锈，动作舒展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他走到船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雨水顺着他斗笠的边缘滴落。

　　“看来，那只习惯在陆地上刨食的‘乌鸦’，这次是真的遇到了大麻烦，连珍藏的‘小玩具’都舍得送人了。”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清澜藏枪的位置，语气带着调侃，眼神却锐利如刀，“他怎么样了？”

　　沈清澜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才沙哑地挤出两个字：“……断了。”

　　愚者脸上的戏谑笑容瞬间消失了，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他沉默了片刻，只有雨声哗啦作响。再抬头时，眼中那玩世不恭的神色褪去，只剩下深海般的沉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是吗……”他低声自语，随即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沈清澜，目光在她苍白而倔强的脸上停留片刻，“那么，你就是他送来的‘钥匙’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船舱，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

　　“我叫韩峥。想搭我的船去‘世界的尽头’，光有‘乌鸦’的信物可不够。”

　　他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雨水中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

　　“你，准备好支付代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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