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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鲤戏莲添新丁
寒露前三日,暮色裹着薄霜沉降下来。穆琪倚在雕花拔步床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隆起的腹部,忽然听见腹中传来细微的咕噜声。季池正伏案书写明日授课的教案,狼毫悬在宣纸上方迟迟未落,只因余光始终黏在妻子身上。
“怕是要生了。”穆琪话音未落,羊水已浸透三层棉褥。季池打翻砚台冲出门去,踉跄间撞翻了廊下的陶罐,惊飞了檐角栖息的灰雀。他赤脚奔向村东头请稳婆,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沾血的脚印——那是方才慌乱中踢到了门槛上的铁钉。
稳婆提着青布药箱进门时,穆琪正咬着牙将浸湿的床单叠成方块垫在下身。她额前碎发被冷汗黏成绺,却仍不忘叮嘱丈夫:“快把柜底那匹细棉布拿出来备着,给孩子裁尿片用……”话音戛然而止,化作一声闷哼。季池抖着手展开素白布料,发现边角处还留着当年成亲时的喜鹊绣纹。
产房内烛火摇曳,药香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穆琪攥紧帐绳的手背暴起青筋,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季池跪在脚踏上,额头抵着她汗湿的手背呢喃:“我在呢,一直都在。”窗外忽降雷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诞生擂鼓助威。
子夜时分,婴啼划破雨幕。是个女婴!皮肤皱得像初绽的莲花苞,哭声却洪亮得能震碎琉璃盏。季池接过襁褓时双手发抖,生怕碰坏了这易碎的小生命。穆琪虚脱地陷进枕头堆成的云朵里,看着丈夫笨手笨脚给女儿擦拭胎脂,忽然笑出声来:“倒像是你生了孩儿似的。”
第三日洗三礼,院中摆开八张朱漆圆桌。王婶端着鎏金铜盆走进产房,水面浮着艾草叶与红枣,寓意驱邪纳福。她捏着银簪挑起温水浇在婴儿发顶,口中念叨:“乖乖哟,洗去尘垢见光明。”小丫头突然睁眼,黑葡萄似的眸子映着窗棂外的桃花,竟咯咯笑出了声。满屋妇人皆称奇,说这是观音座前的玉女投胎。
宴席散尽已是掌灯时分。季池抱着熟睡的女儿踱至西厢书房,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棂洒在案头。他翻开《诗经》找出“思齐”篇,蘸墨写下:“思媚其妇,依其归哉。”笔锋转折处微微发颤,似要将满腔柔情都揉进这撇捺之间。
穆琪支着胳膊半躺在锦被中,望着父女俩的身影痴笑。床头樟木箱敞开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百家衣——那是她怀孕时挨家挨户讨来的碎布拼缝而成。最上面压着块靛蓝土布,针脚歪斜却密实,分明是季池趁她午睡时偷偷添上的。
五更天泛起鱼肚白,灶间飘来煨着的红糖小米粥香。穆琪轻唤丈夫进来帮忙换尿布,却发现这人早已守在外间打盹。晨曦给他俊朗的侧脸镀上金边,眼下乌青也成了温柔的痕迹。她伸手触碰他眉间的川字纹,想起昨夜他为自己热敷腰肢时的笨拙模样,心头涌起暖流。
满月酒那日,全村人都瞧见季秀才抱着闺女满院子转悠。小丫头脖颈戴着长命锁,坠子是两枚打磨光滑的鲤鱼形玉佩,随着走动叮咚作响。老族长捋着胡须叹道:“这般灵秀娃娃,合该配个好名字。”季池望向正在剥桂圆的妻子,她鬓角垂落的发丝沾着桂花香,恍若十八年前初遇时的少女模样。
“就叫‘念慈’吧。”他脱口而出,惊飞了停在石榴树上的画眉鸟。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穆琪已抱着孩子走向庭院中央的荷花缸。残荷败叶间竟钻出两支并蒂莲,粉白花瓣沾着晨露亭亭而立。小念慈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够,惊起一池涟漪,荡碎了漫天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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