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雪问

作者:文寻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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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穿


      谢菱歌是被刺骨的寒意给冻醒的。

      柴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她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锐痛从指尖窜来。十指关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冻裂的疮口翻出惨白的皮肉,渗出的脓血把草屑都黏住了。

      “装什么死?”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猛地弓身呛咳,透过柴门缝隙,看见一满脸横肉的宫女正用木勺敲着盆沿,手上青筋暴起。

      “今日不洗完衣物,晚饭就别想了。”

      她忙应了声,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起身时发现粗布衣裳短了一截,手腕上还有道月牙疤,这不是她的身子。

      院里的雪被踩得浑浊,谢菱歌抱着木桶深一脚浅一脚走向井台,拽起井绳时,掌心被粗糙的麻绳磨得生疼。低头一看,绳上除了自己新染的血迹,竟还有几处发黑的血渍。

      血痕深深渗进麻绳之中,在绳结处尤为明显。那里留有指节宽度的血印,不像女子倒像是男人的手留下的。她皱眉,将手指按在印上比对。

      正待细看,辘轳突然“咯吱”一响,井绳紧颤。木桶从她指间滑落,重重地撞在井壁上。

      木桶砸入水中发出闷响,激起的水波在水面回荡,有什么东西浮了出来。谢菱歌探身将它捞起,刚藏好在身,尖利的声音便从不远处传来。

      “没规矩的丫头!又在偷懒!”

      她回头,正巧对上一道瘦高的身影。那宫女生得极高,骨架嶙峋,褪色的宫装刚好裹住身躯。下巴前突,活像只蓄势待发的灰鹤,尖锐的目光死死盯在她身上。

      宫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还不快去干活!”手指收紧,不由分说拖着往外走。

      谢菱歌目光一垂,正巧瞥见对方腰间那条靛蓝绦子,是六至七品女官的标识,当即垂首颤声道:“大人恕罪!是奴婢愚钝,木桶、木桶不慎掉入井里了!”

      作势要往井台扑,“奴婢这就捞上来,绝不敢耽误活儿!”

      宫女脸色一变,猛地上前拽住她,厉声喝道:“站住!蠢东西!那破井早不干净了,捞什么捞!一个破桶值当什么!晦气!”

      她语速极快,带着不易察觉的恐慌:“赶紧跟我去前院干活!再敢靠近这口井,小心扒了你的皮!”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她走。

      在转过回廊时,正巧撞见一宫女,与浇水那是同一人。对方倚靠着栏杆,冷笑着:“杜女史管得真宽,连口废井都当宝贝守着?”

      杜女史脚步一顿,挑眉:“哎哟,这不是金贵吗?”说着将谢菱歌往前一推,“这原本该归您管的人,怎么今日偏叫我给撞见了呢?”

      说完往后一退,慢悠悠地整理着服饰:“谁不知道这宫里就属您最会管教人了,没想到也会弄丢。”

      王金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把将谢菱歌拽到身后,牙缝间挤出话来:“怎敢有劳杜大人费心呢?您这般贵人,原该在清凉殿吃茶听曲才是!”粗短的手指用力绞住衣角。

      杜女史轻笑一声,旋身离开。待那抹身影远去,王金贵才回过神来,一把揪住谢菱歌的后领:“素凭,愣着做甚!”粗粝的手掌拍在她背上,推得人一个踉跄,“前院堆的衣裳堆得比坟头还高!今晚洗不完就别想睡了!”

      转过两道洞门,喧闹声喧嚷开来。三十来个宫女正围着青石槽捶打衣物,皂角沫溅得满地白腻。见王金贵拽着人进来,宫女们慌忙让出一条道,湿漉漉的手在衣上蹭了蹭,齐声唤道:“姑姑。”

      最角落的石槽边堆着小山般的衣物,几个正在浆洗的小宫女见状立即缩到一旁。

      王金贵揪着谢菱歌往石槽前一按,冻着冰碴子的脏水溅到周围人身上,却没人敢挪步。“今日你就把各宫的净桶拭布都给洗了!”她抄起捣衣杵“咚”地砸向石板。

      浑浊的眼珠缓缓扫过众人,粗布鞋在湿滑的地面上踱步巡视。

      王金贵踱步的粗布鞋在湿滑的石板地上戛然而止,斜眼瞅着门口,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哟,翠云?你倒清闲。”

      语气算不上好,但比起对旁人那纯粹的厉喝,到底少了两分刺耳的尖利。

      众人闻声,动作皆是一顿,不少目光悄悄投去。

      只见翠云穿着一身虽仍是宫女制式、但料子明显细软些的淡青色袄裙,俏生生立在院门廊下。

      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一支小小的珠花,脸庞白皙,眉眼间带着几分刻意养出来的娇气,在这灰扑扑、闹哄哄的洗衣院里,显得扎眼。

      她并不进来,只微微抬着下巴,目光在院内扫了一圈,像是在检视什么,最后精准地落在那角落石槽边、几乎被衣物埋住的瘦小身影上。

      王金贵将手中的捣衣杵随意一扬,指向旁边一个晾好的篮子,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既来了,也别干站着。顺手,把那篮子给西苑的李嬷嬷送去,那边催得急。” 这指派明显比让其他人干的活儿轻省许多。

      翠云对此似乎早已习惯,只从喉间懒懒地应了一声“是”,算是接了差事。

      但她非但没立刻走,反而又朝谢菱歌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打量和一丝清晰的嫌恶。

      谢菱歌正忍着指尖的疼痛,奋力揉搓着一块污秽的拭布。

      感受到那道不友善的视线,她本能地将头埋得更低,肩膀缩起,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动作也因此变得越发僵硬迟缓。

      旁边几个原本也在干活的小宫女,见状都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仿佛她身上真有什么晦气,生怕沾上。

      其中一个甚至“不小心”将一捧漂着皂角的冷水溅到了她的裙角和破旧的鞋面上,却没人道歉,只有几声压抑的窃窃低笑。

      翠云将这一切收进眼底,见她那副畏畏缩缩、逆来顺受的狼狈样子,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似乎终于满意了。

      她这才收回目光,像是嫌弃多待会沾上这里的穷酸气一样,一扭身,端着篮子款款离开。

      送走了翠云,王金贵脸上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她阴沉的目光刮过院内每一个埋头苦干的身影。

      “都给我仔细点!偷奸耍滑的,仔细你们的皮!”她照例厉声警告了一句,声音在湿冷的空气里显得干巴巴的。

      随后,她便不再多留,踱着步子,离开了这喧闹却令人窒息的后院。

      王金贵那沉闷的脚步声刚一消失在院门口,原本压抑的沉默瞬间被打破。

      窸窸窣窣的低语立刻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公开交谈,仿佛只要声音够大,就能驱散疲惫和寒冷,也能将那个缩在角落的人隔绝在外。

      “呵,瞧见她刚才那样子没?头都快埋进槽里了,做给谁看呢!”一个圆脸宫女用力捶打着手中的衣物,声音尖利地开了头。

      “还能做给谁看?没了靠山,自然硬气不起来了呗。”旁边一个瘦长脸的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先前还以为真攀上高枝儿了,结果呢?人家王侍卫说走就走,回乡享福去了,谁还记得她这号人物?”

      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哼了一声,一边拧干布匹一边撇嘴:

      “王五?他能有什么福享?一个看僻静宫道的穷侍卫,俸禄还没咱们攒的赏钱多呢!听说还好赌,欠了一屁股债,临走前几天还被人堵着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怕是混不下去才灰溜溜跑了吧?”

      她话语里带着对底层侍卫惯常的轻视,也间接坐实了王五落魄离去的传言。

      “就是!那种人能有什么出息?给她块饼子怕是就以为遇到菩萨了,眼皮子浅的东西!”圆脸宫女嗤笑,目光嫌恶地扫过素凭的方向,“平日里就木愣愣的,三棍子打不出个什么来,也不合群,活该!”

      “如今可是现原形喽!看以后谁还敢给她好脸色?在这宫里,没个倚仗,又背着个不清不楚的名声。哼,有她的好日子过!”瘦长脸的宫女语气更加刻薄,仿佛已经看到素凭那更加凄惨的未来。

      话题很快又从贬低素凭转到了令人羡慕的翠云身上。

      “唉,说起来,还是翠云姐姐命好。”一个年轻些的小宫女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向往,声音也软了下来,“你看她穿的戴的,哪像咱们?粗布麻衣,手都泡烂了。”

      “可不是嘛!人家那才叫活出路了,王管事都对她另眼相看,指派活儿都挑轻省的。”圆脸宫女附和着,语气也变成了讨好,仿佛夸赞翠云就能让自己也能沾点光。

      她继续说道:“我瞧着,她将来必定是要往上走的,说不定哪天就被哪位贵人看中,调去好地方了!”

      那年长的宫女似乎知道得多些,压低了些声音,却又确保周围几个人能听见:“往上走?哪有那么容易!这宫里啊,一步一坑!没见刘公公那边……”

      她说到这,突然刹住话头,警惕地四下瞟了瞟,才含糊道:“咳,总之,没点真章法和门路,光靠脸蛋儿,悬得很!清凉殿那边如今风声都紧着呢,各房都夹着尾巴做人。”

      这话像盆冷水,稍稍浇熄了些方才对翠云盲目的追捧,让众人再次沉默下来,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捣衣声和水流声。

      她们不再看向素凭,重新投入到无止境的忙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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