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信来

　　纪孝被禁足一月，简直如同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解禁，再次入宫伴读，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尚书房。
　　然而，书房内的气氛却比他禁足前更加凝滞。五皇子严昭端坐在书案后，身姿笔挺得如同一尊雕塑，正默写着《礼记》，下笔一丝不苟，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显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鲜活气，只剩下被规矩框住的空壳。
　　“殿下……”纪孝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严昭抬起头，看到是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石子投入深潭，瞬间便恢复了平静。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又低下头去，继续他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抄写。
　　纪孝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认识的严昭，虽然总是规行矩步，但私下里也会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眼睛微亮，会因为读到有趣的典故而与他低声讨论，甚至……会因为一个胡旋舞木偶而露出短暂的真切笑容。可眼前的严昭，像是一口枯井，深不见底，却再无波澜。
　　一整日，无论纪孝如何试图引他说话，讲宫外的趣闻，严昭都只是淡淡应着，或是干脆沉默，全身心都沉浸在那似乎永远也抄不完的圣贤书里。纪孝甚至觉得，殿下抄写的不是文字，而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下学出宫，纪孝耷拉着脑袋，像只被霜打过的茄子，连平日里最爱的街边糖人摊都引不起他半分兴趣。他径直回了礼国公府，一头扎进了亲哥纪慈的书房。
　　“哥！哥！”纪孝带着哭腔一路叫喊，扯着纪慈的衣袖，“怎么办啊？殿下他……他好像变得更奇怪了！一句话都不多说，就知道抄书，整个人都快变成书呆子了！”
　　纪慈放下手中的卷宗，看着弟弟焦急的模样，眉头也微微蹙起。他深知宫中规矩严苛，尤其是对五皇子，但严昭如今的状态，显然已非寻常的“用功”所能解释。那是一种近乎自我封闭的沉寂，令人担忧。
　　“莫急，慢慢说。”纪慈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听他断断续续地描述了严昭的状况，心中也不由沉重起来。他想起外祖母皇后对玄灵真的倚重，对严昭近乎苛刻的要求，只觉得那金碧辉煌的宫墙之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此事……或许不该我们置喙。”纪慈沉吟道，但看着弟弟信赖又无助的眼神，终究不忍，“不过，殿下年纪尚小，长久如此，于身心无益。”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憋出病来吧？”纪孝急道。
　　纪慈思索片刻，道：“光靠我们两人想办法，终究有限。不若……请师小姐……和飞英兄一同参详？他们或许有不同见解。”他下意识地想寻求师飞霜的智慧，同时也觉得师飞英在大理寺接触的异事多，又并非拘泥之人，或能提供帮助。
　　纪孝自然无有不从。
　　于是，两日后，城西那家他们常去的清雅茶楼雅间内，纪家姐弟三人与师家兄妹二人首次齐聚。窗外是熙攘的街市，窗内茶香袅袅，气氛却有些凝重。
　　纪孝抢着将严昭的状况又说了一遍，末了红着眼圈道：“……殿下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虽然规矩多，但也会笑的！现在……现在就像个会喘气的木头人！”
　　纪娴听得柳眉倒竖，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读书明理是好事，可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啊！还是个孩子呢！”她性子热烈，最见不得这等压抑天性之事。
　　师飞英神色严肃，他在大理寺见多识广，沉吟道：“五皇子身份贵重，皇后娘娘要求严苛，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过犹不及。若因此损了心性，反倒不美。只是我等身为臣子，如何能插手宫中教养之事？”他感到棘手，这是皇家内务，外人极难置喙。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一直安静聆听的师飞霜。
　　师飞霜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暖意，沉吟片刻，方才抬眼，清泠泠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直接插手自然不行。但若只是想让殿下稍得喘息，劳逸结合，或许……可以借力。”
　　“借力？借谁的力？”纪孝迫不及待地问。
　　“皇后娘娘最重什么？”师飞霜不答反问。
　　“规矩？名声？殿下的学业？”纪娴抢答。
　　“是‘名正言顺’。”师飞霜淡淡道，“皇后娘娘要求殿下专心正业，我等便从‘正业’上想办法。殿下终日埋首经史，于民生实务、地理舆图可是甚少接触？若能有合适的契机，让殿下多多赏读些于国于民有益的‘杂学’，既开阔眼界，又不脱离‘正业’范畴，或许皇后娘娘那边，便不易反对。”
　　纪慈眼中一亮，接口道：“飞霜小姐所言极是！譬如，可寻些记载各地风土人情、物产矿藏的舆图志异，假托是辅助理解经史中提及的地理、经济之事？或者，寻些精巧的机关图谱，言明可启发格物致知之理？”他知道师飞霜那里有不少这类书籍和图册。
　　师飞英也若有所思：“这倒是个法子。需得把握好度，既要让殿下感兴趣，又不能过于‘奇技淫巧’。”
　　几人正低声商议着，雅间的门帘被轻轻掀开，茶博士引着两位客人走了进来，竟是赵家大小姐赵芷兰和她的小妹赵芷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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