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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缘
她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去倒咖啡,浓郁的咖啡香气弥漫开来,然而在袅袅升腾的热气中,她脑子里却莫名闪过一个金发碧眼的身影。
那是两个月前,她从M国谈一桩棘手的生意,在当地一家颇有格调的酒吧放松时遇见的男人,叫安格斯。
典型的日耳曼长相,金发如同收割时节的麦浪,碧眼像阿尔卑斯山麓的湖泊,笑起来会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热情得像头精力充沛、阳光灿烂的大金毛。
一夜露水情缘,本以为是成年男女心照不宣的默契,各自转身便是人海陌路。
没想到这个安格斯却意外地认真且执着,像是认定了她,开始天天雷打不动地往她下榻的酒店送红玫瑰,
每一束都娇艳欲滴,带着清晨的露水,卡片上的情话热烈又笨拙。
起初,师妍初觉得这份异国的新鲜感和被如此热烈追求的感觉还不错,
便也耐着性子陪他看了两场不知所云的现代画展,逛了半条充斥着游客纪念品的老街。
直到有一次,她在另一家酒吧的吧台边,被一个手指灵活、眉眼含笑的帅气调酒师吸引了注意力,
正倚着吧台与他相谈甚欢,指尖几乎要碰到对方递来的那杯特调“星空”时,安格斯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
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般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一拳就揍翻了那个无辜的调酒师。
晶莹的水晶杯碎了一地,折射出破碎的光,场面瞬间混乱不堪,引得周围尖叫声四起。
他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出酒吧,塞进他那辆跑车里,眼睛赤红,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低吼,
“我哪里不够好?告诉我!我能满足你的一切,你别去找别人!”——
师妍初是谁?她的人生字典里从未有过“被掌控”这三个字。
当即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扬手给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用力甩开他的手,摔门下车,
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重新走回那片光怪陆离之中,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那个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的男人。
她冷静地叫来助理处理了后续的赔偿和安抚事宜,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与她无关。
自那以后,安格斯果然没再出现在她面前,那些带着露水的红玫瑰也戛然而止。
可不知为何,她总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他挨了那一巴掌后,那双原本像晴空般的蓝眼睛里瞬间涌上的神情,
像一头被主人无情遗弃在冰冷雨夜里的大型犬,湿漉漉的,盛满了难以置信的委屈和一种近乎固执的执拗。
这股莫名的烦躁让她心烦意乱,为了摆脱这种情绪,她几乎是自虐般地将原计划需要两个月完成的一个海外项目,
硬生生压缩到一个月完成,带着团队不眠不休地连轴转了半个多月,直到身体发出抗议才勉强停下来休息。
甚至就在一个月前,她坐国际航班回国,在机场过安检时,后颈的皮肤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紧紧跟随着,
回头望去,却只在熙攘攒动的人头缝隙中,瞥见一抹耀眼的金色发丝飞快地闪过,速度快得像阳光下的错觉,瞬间便被人潮吞没。
她端起那杯刚煮好的黑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浓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让她不自觉地微蹙起眉头——
这档子麻烦又丢人的风流韵事,还是彻底烂在心里为好,绝不能让江怀寂和师思齐那两个家伙知道,
尤其是师思齐那张大嘴巴,否则非得被他们笑话死,什么“常在河边走,到底湿了鞋”、“游戏人间的师大小姐也有阴沟翻船的一天”之类的风凉话,
她可不想听,徒增笑料。
午饭时间,池念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江怀寂发来的消息:
“天气预报说这周六晴,温度适宜。去爬云栖山怎么样?听说那里的栾树这几日到了最美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适合去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池念盯着屏幕,眨了眨眼睛,指尖在对话框上方悬停,敲敲打打,输了又删,删了又输。
爬山?这和他以往精心安排的约会项目风格差太远了——以前的约会,不是泡在需要提前一周预约的私人设计展,
就是探寻某家藏在深巷、需要熟客引荐的私房菜馆,
连最普通的散步,他都倾向于选在铺着青石板、有着百年历史沉淀的老巷,讲究的是格调与氛围。
怎么突然转性,要去遭这份汗流浃背、腿酸脚疼的罪?
她抱着手机翻身坐起,盘腿坐在宿舍的椅子上,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两个念头:
要么是他最近工作或者生活上遇到问题,手头突然变紧,想找个低成本甚至零成本的约会项目来过渡一下?
要么……就是那个看似无所不能的江怀寂,终于江郎才尽,实在想不出什么有趣的新花样了?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翘起嘴角,指尖轻快地回了句:
“爬山?你确定?是那种……不用门票的野山吗?”
“嗯。听说还没完全开发完,保持着比较原始的自然风貌,风景野趣,反而更好看。”江怀寂几乎是秒回,语气肯定。
池念转念一想,也是,之前看的那些动辄票价不菲的展览、吃的那些需要提前预订的馆子,哪样不费钱?
他大概是终于意识到长期维持高恋爱成本的“不划算”,想及时转换到一种更朴素、更可持续发展的恋爱路线了。
她憋着笑,故意用带着点撒娇耍赖的语气回复:
“行啊,爬就爬。不过咱们先说好了,我体力差你是知道的,万一爬到一半爬不动了,耍赖不肯走,可是要你背下山的哦。”
“好。”江怀寂回得异常干脆,没有半分犹豫,仿佛背她下山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九点,我来你学校门口接你?记得好好吃早饭,爬山消耗大。”
“知道啦。”池念回了个乖巧点头的猫咪表情。
放下手机,池念趿拉着拖鞋去衣柜里翻找那套不知塞在哪个角落、几乎没怎么穿过的运动服,一边找一边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嘀咕:
“也行吧……省下来的钱,不如让他请我多喝几杯奶茶加料,全糖去冰,也算没白费我出的这身汗……”
周六早晨九点,校门口。
江怀寂早已倚着车边等候。他今天穿得很休闲,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外面罩了件浅灰色的专业冲锋衣,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领口,身姿挺拔利落,像一棵沉静地融进澄澈晨光里的雪松。
见她小跑着过来,他很自然地伸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语气温和:
“不急,慢慢来。我备了登山包,里面有足够的水、功能饮料和一些高能量的巧克力、坚果。”
池念弯腰坐进车里,系安全带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后座那个看起来专业且容量可观的登山包,鼓鼓囊囊的,塞满了东西,
旁边甚至还稳妥地靠着两支看起来材质轻便却显然价格不菲的碳纤维登山杖——
光是这套装备,就价值不菲。
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个轻飘飘的、只够装手机钥匙口红的小挎包,心里那点关于“他资金紧张”的猜测顿时动摇了:
这全套的专业顶级装备,哪像是为了省钱才来爬山的样子?
车子平稳地驶向郊外,很快便到了云栖山脚下。
停好车,江怀寂动作利落地背上那个沉重的登山包,又将一支登山杖递给她,自己则拿了另一支。
池念接过轻巧坚韧的登山杖,跟着他踏上通往山里的石阶。
“说起来,”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坡度渐陡,池念微微有些喘,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问抛了出来,
“你怎么突然想起要爬山了?”她一边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一边用脚尖踢开路边一颗碍事的小石子,
“不会是……你那个无所不能的约会项目库,终于宣告枯竭,弹尽粮绝了吧?”
江怀寂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侧过头来看她。
清晨的阳光穿过道路两旁繁茂枝叶的缝隙,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斑,漾开一点浅淡而真实的笑意:
“听人说,学设计的需要多接触自然,山川湖海是最好的灵感源泉。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轻了些,像被山间清冽的风仔细筛过,滤掉了所有杂质,只留下最纯粹的低语,“想和你单独待久一点,这里很安静。”
最后那句“想和你待久一点”说得太过自然,像一阵温柔的山风,不经意地拂过池念的耳畔,带来细微的痒意,让她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刚才那些关于省钱、关于江郎才尽的稀奇古怪猜测,在这一刻,仿佛被这阵风吹得烟消云散。
她有些不自在地仰起头,看向头顶被阳光染成一片金绿色的交错树冠,感觉耳根悄悄漫上一股热意,含糊地应了一声:
“哦……这样啊。那……那就继续走吧。”
随着山路愈发陡峭,石阶也变得不规则起来,池念的呼吸早已乱了最初的节奏,
变得急促而沉重,脚步也越来越慢,不知不觉落在了江怀寂身后几步的距离。
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爬上了运动后的红晕。
江怀寂立刻察觉到她的吃力,自然地停下脚步,回过身,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温暖干燥的掌心稳稳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
那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让人无比安心和踏实的力道:“路滑,拉着我,能省点力气。”
池念的手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借着他手臂传来的稳定力量,脚步仿佛真的找到了依托,一步步跟着他沉稳的节奏,缓慢而坚定地向上挪动。
他刻意调整了步伐,配合着她的速度。
又坚持着走了一段颇为陡峭的坡路,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明显经过人工修整、却依旧保留着山野趣味的平整观景台,如同一个巨大的露台,嵌在郁郁葱葱的山腰之间。
强劲而清新的风从对面开阔的山谷间毫无阻碍地涌过来,带着山林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草木和不知名野花的清腥气息,
瞬间涤荡了肺腑间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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