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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
槐砚凑过来,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还带着温度的桂花糕:“我去凡间找你时,路过你最喜欢的那家糕点铺子,就想着买来给你。”
槐序眼睛一亮,赶忙拿起一块,张口咬了一大口,甜丝丝的桂花味在嘴里散开,连带着心里的紧张也渐渐散去,暖乎乎的。
她含着糕点,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哥,还是你最疼我。”
见她吃得开心,唐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问:“在凡间玩得怎么样?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槐序咽下嘴里的糕点,知道爹娘和哥哥是担心自己,便小声跟他们解释:“没遇到危险,就是最近学术法太累了,又总待在妖域里,觉得闷得慌,就想着去凡间走走,放松放松嘛。”
槐渊点了点头,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正好,明日静云宗邀我去参加谢宗主的生辰宴,你与我同去,也算是去露个面。”
槐砚闻言,忽然笑着凑到槐序身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既明日要去赴宴,今日也没别的事,岁岁,陪哥哥下盘棋好不好?前几日我在凡间见人下棋,学了个新招式,正想跟你试试。”
槐序手里还捏着半块桂花糕,她点点头:“好呀,不过哥你可不许让着我,输了可别赖账。”她自小就爱跟槐砚下棋,虽大多时候都是输,却总爱跟他较真。
槐砚笑着应下,转身去取了乌木棋盘来,黑白棋子码得整齐,放在石桌上时,还带着淡淡的檀木香。
他把白棋盒往槐序面前推了推:“你先落子,还是老规矩。”
槐序立刻捏起一颗白棋,动作熟稔地往棋盘中央一落,眼底满是笃定:“嗯,这局稳了。”
唐婉在一旁看着兄妹俩的互动,又听她这话,不禁放下手里的帕子,笑道:“岁岁,这又是什么说法?怎么落个中央,就说稳了?”
槐序正想开口辩解,一旁的槐砚倒是先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打趣:“娘,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岁岁的下棋准则,从来都是‘占了中间,就占了大半胜算’。”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以前每次下棋,槐序都先抢中央,哪怕后续被他围着打,也不肯挪半分,如今倒还是老样子。
槐序被他戳破心思,脸颊微红,却还是嘴硬:“本来就是!占了中间,往哪走都方便。”说着,还伸手轻轻碰了碰中央的白棋,像是在护着自己的“胜算根基”。
正说着,下人端着莲子羹和水晶虾饺走了进来,瓷碗里的莲子羹正冒着袅袅热气。
唐婉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莲子羹,轻轻吹了吹,直到确认温度适宜,才递到槐序嘴边:“先喝点羹垫垫,别光顾着下棋和吃糕点,小心噎着,也别吃太急,烫着喉咙就不好了。”
槐序张口喝下,甜糯的莲子裹着温热的糖水,暖得胃里格外舒服。
她又想起槐渊方才说的生辰宴,心里顿时犯了怵,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小声开口:“爹……若我说我突然很想学习,明日想留在族里跟师父练习术法,你可相信?”
槐渊闻言,抬眼瞥了她一眼,轻轻冷哼一声,哪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前一次谢无衍生辰时,你说有急事,半路匆匆离席,这次你若再不去,怎么说得过去?”
“是呀,岁岁。”唐婉在一旁笑着补充,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带着点打趣:“况且,你爹小时候还为你们俩指腹为婚了呢,你这总躲着人家,像话吗?”
这话一出,槐序瞬间僵住,嘴里刚含的半口莲子羹差点喷出来,连忙咽下去,连忙摆手:“娘!你怎么还提这个呀!这怎么能当真呢!”
槐砚在一旁看得乐了,凑过来打趣:“岁岁,谢宗主家的公子,长得俊,修为又高,你见了说不定就不躲了。”
“哥!你也帮着他们说我!”槐序又气又羞,往唐婉怀里缩了缩,小声跟槐渊撒娇:“爹,我真的不想去嘛。”
槐渊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却软了些:“这次不许再躲了,就跟在我和你哥身边,若实在觉得闷,让你哥陪着你,宴席过半在找个借口走,如何?”
唐婉也帮着劝:“就是,去见见也好,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娘给你准备了新做的粉裙,明日可以穿去。”
槐序看着爹娘不容拒绝的模样,终究没敢再反驳,只能蔫蔫地点点头:“……行吧,我去就是了,那婚约可要作废,不许再提了。”
槐渊笑着应了:“好,你若不喜欢他,我们也不会强迫你。”说着,又给她舀了一勺莲子羹:“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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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都,血宫。
黑雾刚敛,窗棂还凝着未散的寒气。
楼飞雪立在案前,玄色衣摆垂落如墨,指尖捏着一支狼毫笔,正细细勾勒宣纸上女子的眉眼,连漓夜进门都未抬头。
案上宣纸铺展,墨色已晕出大半模样。女子身着青衫,衣摆随站姿微微扬起,利落的高马尾用红发带束着,发尾还缀着两缕松散的碎发。
“尊上,赫连朔已踏入死林,按你的吩咐,属下已在林外设下暗哨,若他妄图破林而出便即刻将他带回。”
漓夜垂首站在他身后,指尖悄悄攥了攥,终究没忍住压了一路的疑惑:“尊上,方才在凡间,那位唤槐序的姑娘……她怎会有属于尊上的物件?”
这话落地的瞬间,楼飞雪的笔锋骤然顿住,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深色。
他望着纸上未完成的眉眼,声音轻了几分:“那个老东西,曾经狠心将我扔进死林,是她……明知是禁地,却仍不顾危险跑进来救我。”
死林这地方,在修仙界是人人闻之色变的禁地。
林子里常年弥漫着化不开的黑雾,藏着无尽厉鬼,皆是枉死之人怨气所化,凶性十足,历来进入者无一生还,久而久之,没人再敢靠近。
当年魔尊发现幽萤族有人私藏他的血脉,幽萤一族本就孱弱,只擅治愈之术,在魔界向来登不上台面。
魔尊本就瞧不上这一族,当初误宠幸的一名女子,竟敢偷偷生下他的孩子,所以魔尊便下令将他扔进了死林。
既不亲手杀他,也不给半分生机,是生是死,全凭他自己挣扎。
幸而楼飞雪察觉自己身世时,已悄悄藏了些心思,他知总有一天,这个秘密会被捅破,便趁夜里偷偷修习,练出了一点微薄修为,虽抵不过厉害的厉鬼,却也多了几分自保之力。
被扔进死林时,他手里只握着一柄离开前婆婆给他的长剑,剑名清霜。
黑雾瞬间将他包裹,厉鬼的嘶吼声在耳边炸开,他甚至来不及害怕,就被一只青面厉鬼扑上来撕扯衣袍,肩背瞬间被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也是从那天起,他便在死林里开启了无休止的厮杀,伤口刚结疤就被新的伤痕覆盖,短剑的剑刃崩了又崩,连握剑的手都磨出了厚厚的茧。
他不知道自己在死林里待了多久,黑雾里的厉鬼越来越凶,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少。
那天傍晚,他被三只厉鬼围在一处枯树下,左肩被厉鬼的利爪穿透,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地上,瞬间引来更多厉鬼。
他拼尽全力斩断了两只厉鬼的魂体,却被最后一只厉鬼按在地上,尖利的指甲就要刺进他的咽喉。
楼飞雪猛地翻身后仰,长剑狠狠刺进厉鬼的胸膛,可自己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摔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清霜,将剑刃撑在地上,勉强让自己不倒下。
黑雾里的厉鬼渐渐围了上来,猩红的眼睛盯着他,像盯着一块即将到嘴的猎物。
“就这样……结束了吗?”
楼飞雪的意识渐渐模糊,视线里的厉鬼越来越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厉鬼身上冰冷的怨气。
就在他准备松开清霜,放弃挣扎的时候,一道耀眼的红光突然冲破黑雾,一把红鞘长剑兀地闯入死林,带着凌厉的剑气,瞬间将正扑过来残食他身体的厉鬼尽数斩断。
红剑没停,又在他四周快速转了一圈,剑气扫过之处,厉鬼的魂体纷纷消散,剑身还故意轻轻擦过他手中的短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与这四周凄厉的惨叫格格不入。
不多时,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厉鬼便被剑气震慑,缩在黑雾里不敢靠近,只敢发出低低的嘶吼。
楼飞雪怔怔地抬眼,顺着红剑的方向望去,只见他身前的枯树枝桠上,突然落下一道身影。
槐序身着一身红衣,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淡纹,像燃在黑雾里的一团火,发间的红飘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双腿交叠坐在枝桠上,俯视着他,红剑漂浮在她身边,林中黑雾未散,光线昏沉得看不清人脸,楼飞雪只能勉强辨出她红衣的轮廓。
“昭昭,”槐序的声音穿过黑雾,清晰地落在他耳边:“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楼飞雪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可身体里那股强撑的力气突然泄了个干净,眼前一黑,身体一松,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时,鼻尖先萦绕起一股淡淡的药香,不是死林里的腐臭,也不是厉鬼的怨气,是温温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楼飞雪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榻上,是婆婆与他的住所,床头还摆着那盏萤灯。
他连忙撑着身子爬起来,刚要下床去寻,就见床尾的小炉边,槐序正垂着眸煎药,发间红飘带松松系着,侧脸在炉火的映照下,软得像块暖玉。
见到她的那一刻,楼飞雪紧绷的脊背才慢慢放松,连呼吸都变得平缓起来。
“你醒啦?”槐序听见动静,回头看他,连忙关火,从炉上取下药壶,舀了一碗温热的汤药,快步走到床边,递到他面前:“刚煎好的药,喝了好得快些。”
楼飞雪坐在床边,目光直直望着她,没去接那碗药,屋内静了片刻,他才轻声开口:“我痛。”
槐序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收回递出去的药碗,坐在床沿边,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待温度刚好,才慢慢递到他嘴边。
楼飞雪乖乖张口,药汁带着些苦涩,每喝一勺,就往她身边凑近一点。
一碗药喝完,槐序便起身准备离开:“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先别走。”楼飞雪猛地伸手,没拉住她的衣角,便掀开被子,作势就要下床,肩头的伤口被牵扯到,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仍没停下动作。
“你还有伤,别乱动!”槐序连忙转身按住他,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再折腾伤口该裂了。”
楼飞雪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推开她的手,伸手去拿床边的萤灯。
没等槐序明白他要做什么,就见楼飞雪抬手,一把将萤灯的薄纸撕烂,动作干脆得让槐序惊呼出声:“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你一直宝贝着的萤灯吗?”
下一刻,楼飞雪从破碎的萤灯里,摸出一枚莹白的玉扳指,扳指不大,上面刻着细密的幽萤花纹,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是被人常年攥在手里。
他握着玉扳指,走到槐序面前,不等她反应,便轻轻牵起她的手,将玉扳指缓缓戴进她的食指,大小竟刚刚好。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楼飞雪的指尖蹭过她的指腹,声音很轻,却格外认真:“当年她把我交给婆婆时,只留下了这枚扳指,说戴着它,能护平安。现在我送给你。”
槐序看着食指上的玉扳指,心口忽然一暖,又有些发酸。
她刚要说话,就见楼飞雪抬眼望着她,眼底满是期盼:“你还会来吗?”
槐序看着他闪烁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只轻轻说:“……应该会吧。”
楼飞雪的眼神暗了暗,却没再追问,只是攥着她的手紧了紧。
*
他抬手收尾,将狼毫笔轻轻搁在砚台边缘,指尖捏着画好的丹青,缓步走到墙边案几旁,旁边还放着另一幅画像。
那幅旧画上,少女身着红衣,手执一柄银鞘长剑,墨发未束紧,只以同色红发带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颊边。
眉眼间比新画里青衫少年的模样,多了几分未脱的稚嫩,连握剑的指尖,都带着点少年人不知惧的鲜活。
漓夜点头,没再追问,只垂眸禀道:“还有一事,尊上,不少魔界散修趁魔界人心浮动之际,纷纷投靠旧部,窜至凡界肆意妄为,是否要我带部众前往清剿?”
楼飞雪指淡淡抬眼:“无妨,我去凡间一趟。”
漓夜愣了愣,连忙上前一步:“尊上,您刚稳定魔界内乱,仙门那边还在暗中窥伺,此时亲赴凡界,恐有风险,不如由属下……”
“不必。”楼飞雪打断他:“散修作乱,扰的是凡界众生,若只派部众前往,难免又落魔族嗜杀的口实。”
说罢,他抬步走向殿门,玄袍在身后展开如墨色流云,只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吩咐:“我走之后,你守好魔域,若仙门有异动,不必禀报,先斩后奏。”
漓夜躬身应下,看着楼飞雪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才缓缓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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