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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堂彩
与李恒来到桃花散落的独院中,茶水点心已经备好。
李霁洄请他入座,答婚书就放在手侧。
李恒莫名有些拘谨,身体坐得端直,手放在腿上,沉默片刻,将怀中同样鲜红的通婚书与精致的锦盒放在与她那侧答婚书的对面。
“平乌......”
他的声音干净清透,带着一丝隐隐不安上挑的尾音。
“你若不愿,还来得及......”
李霁洄绵绵地笑,将通婚书与答婚书互换位置。
“大人,一诺千金。”
李恒浅笑着执起答婚书,随即打开锦盒。
其中是一对手工雕琢精美无比的金凤朝阳簪,簪首金凤展翅欲飞,如旭日初生。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桂馥兰心,尔昌尔炽。不以白头之约,只以红叶之盟,书向鸿笺,此证。”
李恒清唱誓词,改了白头与瓜瓞绵绵,只道仅心中温柔祈愿。
李霁洄无从表示感念,只得一直红着眼笑,笑得嘴角都开始抽痛,“多谢大人。”
金城郡君和尚乘奉御的婚事很快传遍整个长安城。
不少知情人不怕闹大地“赞叹”郡君一颗七窍玲珑心,拉拢完吴王转眼就能攀附上英国公家。
真是手段高明。
此事在民间声势浩大,倒是盖过了另一件关于英国公手下的镇关军平定白道川恢复边界安宁一事。
“哗啦”一声,白瓷瓶撞在桌角顿时四分五裂,其中一个碎片正好弹进墙角的缝隙中,又被床榻上女子绝望的惨叫声震了出来。
“娘子,娘子您息怒啊,不然大爷回来又要嘲笑您了。”
踏下三位侍女皆伏首慌乱地请求女子,可又迎来她新一轮的怒火,床榻上的被褥纷纷砸在侍女们的头顶上。
“滚!谁都不许进来!”
房门打开,侍女们终于看见救星,纷纷行礼撤退,只留王胜昌一人站在门口。
“你也走!”
王胜昌叹了口气,“雪儿,你也别恼,这样的结局你早该料到。”
“我不可,那她凭什么!”
王胜雪气急败坏,披散着头准备夺门而出,被王胜昌拦下。
“衣冠不整的,你要去哪儿?”
“我杀了她!”
王胜昌“噗嗤”一声笑了,“你杀了郡君,衍誉也不会娶你。”
“你!”
就在二人吹胡子瞪眼时,门外又有通传。
“大爷娘子,卢娘子前来拜访。”
“得了。”王胜昌眼神警告她到此为止,又双手抱胸歪着头吩咐侍女:“请她进来。”
“在我面前你随便,但是别在外人面前失了身份,去梳洗打扮好,规规矩矩的。”
王胜昌说完就走,也不管王胜雪此刻心情是多么的糟糕。
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原地打转,最后别无他法转身进入内室洗脸去了。
卢焱心带着笑让侍女们把她带来的美酒拿走,轻巧地跨过台阶,坐在屏风外安静等待。
没一会王胜雪便出来了,侍女赶紧端上卢焱心带来的点心与美酒,王胜雪眉间的怒气才平了几分。
“你若不来,我今儿高低要把房顶掀了。”
卢焱心无奈笑,替她斟满玲珑酒杯:“你消消气。”
王胜雪郁闷地一饮而尽,酒杯重重落在台面上。
“七月末便是是圣上明指的所有待嫁女都要去的选胥窗了,到时你父亲给让你高嫁给歪头猪脑郎,你便称心如意了!”
卢焱心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别无他法。”
王胜雪无奈地扶住额头,“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收下礼物,王胜雪赶紧将卢焱心打发走,在案边黄纸上写了什么卷成条,然后独自穿戴整齐出府。
绕过层叠小巷俯身钻入望清楼,王胜雪避开人群直上二楼来到最中间雅室,将手中纸条交给正用纸扇轻敲肘臂观楼下说书人的一雅客。
“烦请大人。”
王胜雪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直接行了稽首大礼。
那人直接将纸条推至一边,纸扇搁在他手心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此事若告知于大人,那徐家必会受到牵连,娘子也是狠心。”
“奴家此刻也顾不上许多,若大人有解决之法,奴家必定全力配合!”
“去吧。”
王胜雪慢慢起身,仍保持着恭敬的姿态退出房间,牙齿紧紧咬着,嘴角带着一抹阴恨的笑。
另一边,卢焱心回去的路上正好路过南市,便下了马同侍女随意看看。
走马观花一遍,卢焱心路过人迹罕至的破书摊前停了脚步。
摊主翘着二郎腿躺在地上,草鞋挂在脚趾上晃悠,一本都卷边的地理志盖在脸上,其中胡子拉碴的嘴里还时不时传出不在调上的原创俚曲。
摊前基本怪异图志或朝廷禁书零零碎碎摆成三排,不知沾染了什么气味,引得各路小虫在上面流连。
人刚站定,还没有动作,一旁的红衣伸出五指紧闭的手揽拦在娘子和书摊之间。
卢焱心嘴角微动,不似笑,也不似哭,随后头微微扬起,两指尖捏起裙边,一手持扇轻巧稳当地向前继续走。
“那位娘子,我们是不是在马球场上见过?”
卢焱心闻声回头。
竟是金城郡君。
不过随意挽个同心髻,插上一只铜制的钿头钗固定,禹余粮底色配上春辰绿样的球路纹和的半臂袒领,玉色半透披帛半挂在身上,显得整个人清新雅致。
郡君笑着还露出牙齿同她招手,旁边两位小侍女同样也散发着同样温暖的笑容行礼,只是没有露出牙齿来。
这不合礼数。
卢焱心微微笑着伏首行叉手礼,“范阳卢氏焱心恭请金城郡君福顺安康,与世子百年好合。”
“快起来吧。”
人被郡君扶起,卢焱心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不知金城郡君找奴家何事?”
郡君未曾说话,只是神秘地往她怀里塞了一个用手绢包裹起来硬物。
“爱己者,仁之端,才可以推爱人也。”
话音刚落,郡君冲她眨眨眼,手臂被轻拍了几下,人便慢慢撤离眼前。
红衣刚才被挡在郡君身后,看不清这边的情形。
此时郡君撤开,红衣便迫不及待欲探看她手里之物,却被转身欲走的郡君拍肩拦下。
“你是娘子的侍女?”
红衣连忙收回眼神,行礼,“回郡君,仆是娘子的侍女。”
“你既承认,便收起你过分探究的目光,别认错了主子惹人生厌,守好本分,谁又能因此而责怪什么?”
此话警告之意明显,卢焱心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
郡君说话间表情并未大变,只是语气加重了些,说完这些话似乎自己也松了口气,冲卢焱心又笑了笑。
“天色渐晚,娘子早些回去罢。”
卢焱心行礼,目送她们三人离开,隐隐在攒动人头中看见郡君托着小叶和小桃上马,自己提着裙子也艰难地垮了上去。
似乎也看见了她们身下的红枣马的眼仁向下翻了半圈似有不满。
卢焱心原本睁大的眼睛此刻微微缩了回去,忍不住捂嘴笑了。
红衣侧目,但未再说什么。
二人也打道回府了。
府中寂静无声,小厮默默引路,一边还在细声询问她手中的包裹是何物,石柱上燃着的两盏油灯如鬼火在将暗未暗的长廊中恣意摆动摇曳。
“金城郡君的赠物。”原本应到此为止,但卢焱心今天冷不丁加上了一句,“红衣在侧,可为我作证。”
红衣顿了一下,才道:“喏。”
小侍看了一眼红衣,只道:“一刻钟后仆替您检查赠物是否安全。”便不再多说。
回到屋中,梳洗完毕,卢焱心才有空长长喘出一口气,将包裹仔细放到桌上慢慢打开。
里头三样物品顺着丝滑的手绢滑落出来。
一本书、一面镜、一条黄纸。
卢焱心翻开书面,心脏突然砰砰地跳了起来。
是那本盖在小贩脸上的地理志。
她又展开纸条,上面只匆匆写下的一句话,“多谢当日解围之心。”
卢焱心合上纸条,望着窗外的夜色默不作声,只是快速地处理好“违禁”物,坐在台前看着漏刻,静坐。
门外小侍擎木质托盘如约而至卢焱心房门外。
三声叩响完毕,卢焱心打开房门,将铜镜交予他手上托盘。
“喏。”
待小侍退下,卢焱心才猛地紧闭房门。
室内外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只剩灯上星火跳动,燃尽。
满城喜事消息过,李恒与李景彩的婚事便正式敲定了日期。
贞观十二年,三月初九。
此时距离成婚之日还有半年时间。
李景彩此刻便安心呆在家中学习礼仪待嫁即可。
寥寥几字,困她半年。
婚期一旦确定,李霁洄的身体便差到连起身快走都艰难的地步。
事情严重到江夏王日日为她求医问药只求能保住她的一条命到成婚时。
日夜进出李霁洄房中的只有滚烫的药炉和边关战争的消息。
自从李琢阳自河南县回来后便又赴白道川支援,一刻未歇,李霁洄更未见过半面,只是小叶略微从郊外练武场听说些镇边军最近的某些动向。
在床上聊以慰藉而已。
躺了一月,李霁洄突然叫小叶小桃去南市去,买些吐蕃地理风土图志与吐蕃语的书籍来看。
然后房中便再无动静,中秋、重阳已过,直到除夕。
镇边军大胜北突厥凯旋。
屋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着,除去没有漫天炸开的烟火,其余热闹与现代别无二致。
甚至连年味都比21世纪更加浓一些。
大唐的春联与灯笼都是府中人亲自制作,李霁洄院中的人谁都可以在灯笼上写下自己一年的心愿然后挂在自己的门前。
李霁洄同父亲兄弟三人吃完饭便看着院中人玩闹,自己则撑着身体搭坐在石桌边压抑地深呼吸。
等半夜十二点一过,李霁洄便同小叶和小桃一起掌灯挨门挨户地偷看大家的心愿。
若是只是求财,李霁洄便挂上红包给他们。
若是求感情或是别的什么其他,李霁洄也挂上红包给他们。
总之,每人都有份。
直到门外鸡叫叫破天光,隐隐作响,李霁洄才喘着气被小桃小叶扶着坐下。
天际红光间,有大片的雪花飘落。
“娘子,下雪了。”
李霁洄撑着脑袋强打起精神,看着满园瞬间堆积的雪花,伸出手掌接住飘散的一片。
小叶也接着,随即失望地大喊:“哎呀,融化了。”
李霁洄盯着手中依旧凝固不变的雪花,手掌半倾,让它与飘雪一同坠落。
远处的月是皎洁明亮的圆,光线刺得她眼睛痛。
等到云影偏移,月光被遮住时,李霁洄顺着手尖的方向看到一清隽瘦削的人影在木兰色毛质顺滑大氅的阴影中站在凋敝的桃花树后。
她一时间不敢相认,只因眼前人变化很大。
原本只高她三分之一头的李琢阳此刻已经快高出她一个头。
李霁洄扶着石桌站了起来,眼前人向前走了半步,几乎想要扶住她。
“李琢阳。”
李霁洄向前走了几步,正好被他扶住前倾的双臂,又很快被放开。
小叶和小桃不知何时离开,只剩二人在风雪迷途中短暂地相见。
李霁洄揪着自己的白色大氅沉默了片刻,“你在外面过得可还好。”
“一切都好。”
太久不见,二人竟一时间无语凝噎。
“李霁洄。”李琢阳冷不丁叫了她的名字。
“嗯?”李霁洄迅速地抬头,看着他拿出了自己的那块的玉石,攥在手心里。
玉石散发着比从前要淡太多的光芒。
“它最近很不稳定,明日准备后我便去母亲求取它的的玉恒寺找大师寻破解之法。”
李琢阳稍微措辞,才道:
“或在端午前后归来,你等我。”
他才刚回来,又要因为她的事日夜奔赴千里之外的边疆。
而那时她应该已经嫁进英国公府,享尽世人羡艳的目光和荣华的生活。
李霁洄的指甲深深地陷进皮肉里,“李琢阳,从前亏欠你太多,如今看你越来越好,我也......甚是欣慰。”
他的手攥得紧了些,直接打断李霁洄接下来的话。
“李霁洄,这是两码事。”
“对我来说,如果两魂同体那这就是一回事。”
空气好凉。
李霁洄深吸一口气,感受它从咽喉穿过肺胃的寒冷,哑着声音道:“别再为我担心,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心安罢了。”
李琢阳没了话语可说,只是从带銙下悬挂的囊中取出一捆厚重的绢纸,犹豫了很长时间才递了出去。
雪花飘落在骨节分明刺红的手和绢纸上,晕湿了一片连着一片。
李霁洄咽下喉间的酸苦,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
“一幅留作纪念便足以,何必不停送我。”
李琢阳的骨节略微用力,画卷连带着也微微动摇,但最后依旧保持着这个动作,默不作声。
冰冷的泪落下,李霁洄闭上眼,不敢直视自己早已经离经叛道的心。
头好痛,李霁洄不敢直视身前的人,捂着脸崩溃地连连后退,她踩到裙子慌张地向后倒去,最后难堪地趴在石桌上。
“我多想......多想回到我们初遇那天,那时我们就在互不相交的平行线上看着彼此,没有纠缠痛更没有相思苦。就在某个普普通通的下午,我坐在你身后很远的地方看着你在夕阳下挥汗砍柴,仅此而已。”
面前人想扶住她,伸出的手就停在半空,最后还是抓住了她的手臂。
“别碰我!”
李霁洄激动地挥开他的手,逃也似的后退,踉踉跄跄地踩着大氅退到房间中紧闭房门,在门口站了很久。
门外没有任何有关他的声音,只有风雪拍打门窗凌厉而又凄惨的呼啸声。
一夜未停。
李霁洄第二天就彻底病下,足不出户。
李恒多次前来拜访探视,李霁洄强打起精神回应后便罢了。
病榻缠绵,转眼间又是草长莺飞之日,窗外桃树又开了一轮,桃花瓣四处散落,夹进门臼里,随着侍女的来回端药时飞卷进屏风中。
李霁洄望着卷进脚踏下的花瓣,扶着瘫软的后腰坐起来,拈起一片,微微地咧开嘴。
嘴唇干涩的皮下一秒就裂开,嘴里淌进一丝血味。
李霁洄用手背擦去血迹,将花瓣小心地收进手中。
她闷哼着转过身,抓着梳妆台上那个最为精致的化妆盒,胸中空空乏力,手下一滑,带着整个人都滚了下去。
门被迅速打开,小叶急匆匆地跑进来扶起她,“娘子!”
李霁洄将花瓣展示给她看,弱弱地笑着抓着小叶的手,“想将花瓣夹进盒里,别担心。”
“娘子......您的病怎么如何治都治不好......”
小叶垫在李霁洄的身后,身型比昨年还要长了些,但依旧是直性子地为她担心哭泣,“还越来越严重了......”
“让小桃叫郎中来便可,安心,我很快就会好的。”
“喏,姐姐已经去叫了,差不多也应该回来了,小叶扶您上来,娘子别急......”
李霁洄点头,躺在床上问她什么时间。
小叶守在踏下,眼神凄哀,“娘子您就别念着他了,今儿已经是三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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