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23 章
李玄昭带他穿过了半个玉泉关。
只见玉泉关内,到处都是军队的仪仗、兵器与铠甲,堆放得整整齐齐。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一路上,赫连玉的眼睛虽然在看路,但是他的心却飘忽不定。
整个人魂不守舍。
李玄昭见状,问道:“你还好吗?”
赫连玉没有听到,他还处在刚刚被小兵称为胡妓的怒火中。
这把火烧得他的心砰砰直跳。
他猛地顿住了脚步,调转步伐,就要走回去。
李玄昭拦住了他。
赫连玉猛地挣扎了一下。
李玄昭将他扣在怀里,锁得更紧了。
“你要去哪?”李玄昭问。
离得太近,赫连玉终于能听到他说话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玄昭。
李玄昭看到怀里的人眼角都红了,心中一紧。
“我刚刚已经令人仗责五十,如果你觉得还不解气,就再加五十,仗责一百,如何?”
不如何!
赫连玉只想自己动手打回去。
他憋着不说话,眼角红得更厉害了,眼睛里都是怒极了的水汽。
李玄昭叫来了在旁边驻守的小兵,重新传令。
“方才城门前,对我和玉王子出言不敬的士卒,再加五十仗责,罚俸半年。”
听到是对太子殿下出言不敬,士卒心中害怕,立刻前去传令了。
赫连玉喘了两口气,感觉头晕目眩。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哪,他在大宋的第一道防线内,玉泉关里。
身边都是站岗的大宋士兵。
他已经不在沙漠里、不在草原上了。
他身边站着的,是大宋太子,是李玄昭。
他突然就冷静下来了。
赫连玉在李玄昭的怀里不动了。
李玄昭不知道他是挣扎累了,还是想通了什么。
他松开了桎梏赫连玉的手。
两人都觉得怀中一空。
各自的半边身体都是冷的。
“好了?”李玄昭着急地问。
赫连玉压抑着怒火,点了点头。
两人又一路往前走去,看到了一座将台。
将台由夯土铸就,通体黄色,台高丈余,中央立着旗杆,虎头帅旗飘扬其上。
台侧立着两排青铜号角,铜绿被沙尘覆盖。
将台之上,有一张方桌,方桌上有几支笔,还有一派印着“令”字的木质牌子。
赫连玉看到将台,便能想象出,李玄昭就是在将台之上,下发了一道又一道军令的。
每一个将领拿到了他的帅令之后,就执行他的命令。
也是他的命令,最终让夏族覆灭于黄沙之野。
赫连玉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了面前的人是谁。
这让他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方才在路上,那股子说什么都不听、无论如何都要冲回去揍人的劲儿,已经彻底没了。
他哪敢生气呢?
转过将台,便是将军府。
欲谷部王子的住处,在将军府的一侧。
府中设计均是一般。
檐角飞翘却不张扬,青灰瓦当处一点装饰也没有。
虽说风格和西域不同,但赫连玉看得出来——
这座将军府,比欲谷部在疏勒城的住处,还要简朴几分。
绕过议事的前庭,他们来到了将军府角落里的一座小院中。
正房居于其中,东西厢房分立两侧,中间是天井。
李玄昭带他走进了东厢房里。
推门而入,是一架空了的兵器架。
原本用来插枪、剑的地方,现在已经空了。
兵器架两边,有两条为了保持架子稳定而插上的木条。
两根木条顶端,用绳子重新绑上了一条木棍,固定好了之后,变成了一个架子。
赫连玉没看懂这个架子有什么作用,为什么要摆在房间里。
“这是简易的屏风,沐浴时衣服可以挂在这里。”
李玄昭先一步看出了他的疑惑,出声解答。
赫连玉惊呆了,他睁圆了双眼,难以置信。
“这……”
他刚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李玄昭从桌上端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赫连玉喝过之后,方才好了一些。
他看着李玄昭,又看了看眼前的屏风,眼神扫过好几个来回。
“并非是故意苛待,实在是边关条件简陋,只能辛苦王子,将就着用一用。”
李玄昭一边说,一边掀开衣摆,坐到了榻上。
他伸出一只手,示意赫连玉也坐。
赫连玉手里还握着那只茶杯,看着李玄昭的指示,仿佛什么都没想,便乖乖地坐下了。
李玄昭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你们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吗?”赫连玉问。
他的思绪慢慢回笼。
李玄昭点头:“我的房间就在隔壁,你要是想看,我可以带你去看。”
赫连玉心中一惊,脸上的表情就带出来了一点讶异。
“你也住这里吗?”赫连玉问。
“这里是将军府,本来是固白将军的住处,我来了,他就将这个地方让给了我,他和忠节将军暂住在大军行辕里。”
固白将军。
赫连玉总感觉对这个称呼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固将军,你还有印象吗?”李玄昭问他。
赫连玉想了想,恍然大悟。
“啊!是你在玉泉镇和我提过的……”
李玄昭再次点头。
“当时便是由他为你加盖通关印的——你的通关文书还在吗?”
赫连玉将茶杯放在了桌上,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李玄昭。
李玄昭接过来看了一眼,笑了笑,将册子放在了桌上。
“玉王子,玉泉镇一别,已有大半年里,这些日子里,王子似乎清减不少啊?”
他不说,赫连玉自己还没有发现。
赫连玉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问:“是吗?”
他其实没什么感觉。
李玄昭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大半年来,战事结束,西域一派祥和,王子在忧心什么?”
赫连玉张了张口,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他不说,李玄昭也能猜到一半。
“欲谷部此次遣三位王子出使玉泉关,用意为何?”李玄昭直奔主题。
“父……父王让我们来,向大宋表示诚意,去洛京,面见大宋皇帝,向他朝贺。”
李玄昭点头,又问:“还有呢?”
赫连玉叹了一口气,说:“并将我们三人中的一人,留在洛京五年,学习中原知识礼教,以便日后回到欲谷部,教化众人。”
质子。
李玄昭和赫连玉心中都冒出来了这两个字。
留一位王子在洛京,代表了欲谷部愿意对大宋俯首帖耳,绝没有不臣之心。
他又给赫连玉倒了一杯水,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已经是李玄昭给他倒的第二杯水了,赫连玉不敢接。
“多喝些,你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哑。”李玄昭有些忧心,关怀地说。
赫连玉仍没有喝这第二杯水。
虽说李玄昭早就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但无论他如何破罐子破摔,心里深处总是希望能给对方留一个好印象。
可话又说回来。
他为什么要给敌人留一个好印象?
他没想明白,却还是明事理的。
赫连玉从榻上站起了身,向李玄昭行了个礼。
“小子刚刚,言行失当,望太子殿下恕罪。”
李玄昭失笑,示意其平身。
“如何言行失当?”李玄昭引导着问。
“当街失仪,是为不该。”赫连玉顺从地答。
这一问一答之间,两人仿佛都回到了大半年前的玉泉镇里。
“确实不该。”
李玄昭斟酌一二,决定不要把话讲深。
在玉泉镇的时候,他的身份并未向赫连玉挑明,故而他想如何说便如何说。
现在已经不同了。
“王子不必太过介怀,我麾下的军士,军纪严明,绝不会外传。”
赫连玉并不是在乎这个。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有错,并不是在乎自己的面子,更不是在乎欲谷部的面子。
他还没有彻底适应欲谷部王子的身份,更不用说担心自己给欲谷部丢脸了。
他有意与李玄昭拉进关系,说自己言行失当,这十分诚心。
但李玄昭不接。
赫连玉讪讪,只得再行一礼,坐下了。
“至于方才被仗责的军士,他虽不知王子身份,但的确对上官出言不逊,言语之间恣意狂妄,军中对此风气从来打压,并非完全是王子之故。日后,定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李玄昭的处罚在情在理,公平公正。
并不是因为赫连玉当街生气,而加重了对士卒的处罚。
让赫连玉不用在乎,并摆正自己的身份。
赫连玉大概听懂了。
只有一点,他不太明白。
“太子殿下,我能问个问题吗?”赫连玉对李玄昭说。
李玄昭观他神色讪讪,知道对方领悟了自己的意思。
又听其语气小心,心下一软,便换了称呼,说:“你问吧。”
赫连玉没有注意到李玄昭言语中细微的变化。
“太子殿下方才说,士卒对上官,出言不敬?”
那声妓女,是冲着他来的,并没有针对李玄昭。
甚至那名士兵,估计也只是因为能给李玄昭牵马,想着能和这样的大人物说上两句话罢了。
李玄昭定定地看着赫连玉。
“玄甲军纪,军中禁一切形式的狎妓,方才那名军士这样说,不仅是有辱王子的名声,也是有辱我的名声。他作为军中之人,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赫连玉眨了眨眼。
夏族的女人是奴隶,是牲口,军妓从无断绝。
他娘,曾经就是其中之一。
在某一次夏族对外征战的过程中,有了他,生下他,又被赫连灼抛弃。
赫连玉没有忘记他娘,但是也从未想过这其中的道理。
直到此刻,被李玄昭点破,才觉得其中不对。
他心中惭愧,更加意识到,自己与李玄昭的差距。
桌子上的水已经放凉了,赫连玉始终没有喝第二杯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