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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发】旖旎梦
骅马四蹄生风,绝尘而去。一路蹄声如雷,细尘若瀑。
缰绳在手中打了一圈,司岱舟将身子下压,耳畔是怒风呼啸。
他并不确定裴承槿是否在御帐之中,也未曾见其身影。
他不知道被蛊人抓伤后会如何,裴承槿会变成蛊人的样子吗?
他不敢再想。
观猎台前,已经围了不少狩猎归来的世家子弟。司岱舟冷着一张脸大步走过,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众人。
宋沛迎上来,察司岱舟神色,便识趣地垂下了头,退后半步。
等皇帝走远,宋沛向其他人解释道:“陛下应是在冬狩中脏了衣服,才赶去御帐换上一身。诸位勿怪,还请稍等。”
“裴厂督?”
“裴承槿?”
司岱舟隔着帘帐喊了两声,帐内却迟迟无人应答。
掀开帘帐,寒风自身后涌进,帐内明黄色的锦绣绸缎轻盈舞动,帷幔一角掠过了司岱舟的脸。
司岱舟稍稍偏头,却还是没有躲过。鼻尖传来微痒的触感,金丝绣成的凤纹蒙住了他的双眼。
朦胧之间,透光的纱罗中是一个斜倚的身影。
只消片刻,帷幔抽离,司岱舟看见了裴承槿。
红袍由肩胛半褪,狰狞伤口血肉模糊,上面断断续续撒上了白色粉末。
只不过药粉四散,一部分撒在了伤口上,一部分撒在了衣袍上。
裴承槿背对着司岱舟,倚在塌边,自脖颈到肩胛拉出了修长匀称的一条线。
绯色服,深色领,与冷白的肤色相得益彰。
司岱舟甚至看见了胛骨的轮廓,和轻微起伏的肌腱,精干而紧实。
帐内再无声音,却有一种怪声炸响在耳边,久久不停,震耳欲聋。
寒风还是冻醒了头脑发晕的裴承槿,他察觉身后有人,迅速将衣领扯了上去。
伤口被牵动,皮肉生出了火辣的撕裂感。
司岱舟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深处黏腻异常,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吞下了一口气。
裴承槿身上一重,垂头看见了玄色衣袍上的五爪金龙,皇帝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穿上。”
他没听清司岱舟带颤的尾音。
“奴才多谢陛下。”
裴承槿挣扎起身,甚至没忘行礼。
“罢了。”
司岱舟将手背后,攥紧成拳。
“既然身体不适,就先在帐中吧。”
逃也似的,他奔出了帘帐。
御帐之外,风声萧萧。司岱舟脑中混乱,甚至无法控制地反复回想。
从纱罗中的身影,一直到真真切切摆在眼前的冷白色。
裴承槿显露的筋骨,并不似军中之人那般,块头大,臂膀粗。
反而……精瘦有力……
可是裴承槿是男子。
不……是半个男子……
司岱舟简直疯魔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刚刚又做了什么,看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拿裴承槿同军营将士相比,比的还是……
但是,为何会有裴承槿这般,难辨雌雄,又过分俊美的男子?
甚至就连红衣之下的肤色都是欺霜赛雪。
因为他是太监?
但是宫中太监无数,只有他裴承槿是这样。
司岱舟觉得自己疯魔了。
裴承槿不能穿着司岱舟的龙袍招摇过市,无奈之下,只好委托宋沛叫来了潜在禁军之中的番子。
好在东厂番子的衣服还算能穿,颜色也够深,可遮伤口渗出的血液。
他前脚刚出御帐,便遇见了司岱舟差遣来的侍卫。
“陛下有命。裴厂督有伤在身,可早些回府歇着。”
裴承槿乐得见此,毕竟他结结实实挨了怪人一爪,歇歇怎么了。
何况这伤口恶化奇快,痛感非常。倘若他手中没有鬼遗散,恐怕吉凶难料。
鬼遗散,是裴承槿下山之际,同霜华剑一起带走的唯二宝物。
此药可活血祛腐,解毒阵痛。亦可生肌长肉,收敛创口,乃外伤良药。
同时,鬼遗散也是裴承槿的师父——玄灵真人的毕生所成。
白汽袅袅,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厚重浓雾。
司岱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身体似乎轻盈了不少。他伸手一抓,白汽却从指尖溜走了。
“飒——”
有什么东西扬了起来,擦过了他的身体,异常发痒。
风起雾涌,白汽向着司岱舟的所在尽数冲来。他只好抬起手,遮住了眼睛。
待狂风骤歇,司岱舟发觉手中突然多了一条明黄色的帷幔。
帷幔柔软,还没等他将其拽下,司岱舟却再次看见了那个身影。
一个背对着他,斜倚的身影。
异样之感再次涌上身体,司岱舟不管不顾地拽落了帷幔,面前的身影却消失了。
司岱舟方寸大乱,向前追了几步,却什么都没找到。
他猛然驻足原地,再回身时,那抹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身后。
斜靠的身影转过了半张脸,司岱舟清晰地看见了半边突起的肩胛,一张淡色嘴唇,和凤眼的上翘眼尾。
他心如擂鼓。
消失的浓雾自腰部向上弥漫,眼前再不能视物。
司岱舟察觉身后有异,正欲转身,却从背后伸出来了一只手。
修长,匀称。
这大逆不道的手,竟然将一条雪白的绸缎从他脖前绕了过去。
随后轻轻用力。
司岱舟心随神动,稍稍侧脸。
他脸边正是裴承槿那张丰神俊逸的面容,一颗眉间痣,鲜艳如火。
脖上绸缎收紧,他呼吸急促了几分,却听见裴承槿轻笑出声,凤眸弯起。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美景。
喉结上下一滚,司岱舟不自觉抿了嘴唇。
二人似是呼吸相缠,司岱舟受了蛊惑,伸出手,抚上了那颗红痣。
未等他细细描摹,一切骤然成空。
司岱舟从御帐的龙榻上惊醒,寝衣大开,胸膛起伏。
玄色绫罗纹如冰凌,质地轻盈,正顺着司岱舟躬起的身体,滑落一边。
垂直的凹陷线条随呼吸而动,肌肉纹理与皮下青|筋交织。
御帐之外,疏疏月影,犹如残雪。
真是疯魔了。
我真是疯魔了。
司岱舟这么想着。
裴承槿被皇帝下令,在府上好生调养。痊愈之前,无需入宫履职。
不必每天见到皇帝,裴承槿万分乐意,心情甚好。
鬼遗散见效很快,待他背上伤口好些,便在院中练起了剑。一柄霜华被他舞得虎虎生风,裴九则在一边大呼小叫。
“厂公!厂公新伤未愈!怎可随意舞刀弄剑!”
“厂公!厂公!不可动武啊!”
裴承槿置若罔闻。
一人欢喜,一人忧愁。
司岱舟本以为不见到裴承槿便会消了心思。而事实相反,他丛生的杂念就像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断提醒自己,裴承槿是个男子,还是个太监。
他堂堂帝王,如何能对一名太监生了心思?
越是压抑,越是挂念。司岱舟见不到裴承槿,心绪难安。
他暗骂自己疯魔得彻底,可除了骂上两句,旁的,却是再做不到。
“陛下?”
毕岚不确定皇帝到底听没听见他刚才的话,面前的司岱舟紧皱眉头,始终一言未发。
“陛下!”
司岱舟似是大梦初醒,紧攥书卷的手指猛然一颤,随即被他迅速掩藏好。
“末将已将两具尸身暗中送入了刑部。请陛下放心,运送马车做了伪装,无人可知其中装了何物。”
毕岚一身甲胄,风尘仆仆。
这皇家冬狩一连持续数日,自两名蛊人惊现于猎场,司岱舟便吩咐毕岚对猎场中所有官员贵族严加监视。
“外面,可是一切如常?”
司岱舟端坐在龙椅宝座之上,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喉中声音还是将其出卖。
他自夜半惊醒,再不能眠,生生瞪眼瞪到天明。此时嗓音则像是被重物碾压,满是闷响。
“回陛下,猎场之中暂无可疑之处。末将已派人隐于各处,若有异动,当即刻来禀。”
毕岚听着皇帝声音,忧心他是否染了风寒,便出言关心道:“陛下昨夜可是在帐中吹了风?”
司岱舟像是被抓了包,他眉间一跳。
“何出此言?”
“陛下声音沉闷,应为风寒之症。”
毕岚五大三粗,好不容易蹦出来的细腻心思却正中了皇帝的下怀。
司岱舟自然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裴承槿的脸,裴承槿的手,和裴承槿的种种,在脑海中晃了半个夜晚。
“并无此事。”
皇帝语气生硬,毕岚就算再没眼力见,也没触霉头的觉悟。
毕岚双手抱拳,躬身道:“是末将多事了。”
“这两名蛊人能出现在猎场,定是有人故意所为。去查查,应有意外收获。”
毕岚还是头一遭听到这个称呼。他从军多年,战场之事知之甚多,而诡异之物却毫无头绪。
昨日交手,对方能在一众黑甲卫的围攻下不被武器所伤,加之外貌怪异,力大无穷,非常人所及。
“陛下,不知陛下口中的蛊人,当为何?”
“昨日,你见到的那两个人,观其样貌,也能猜出他们并非寻常刺客。”
帐中火盆星火迸溅,银炭无烟,帐中温暖,司岱舟的手指却僵硬而冰冷。
“此种怪人,已在皇都内外不同两地被发现了踪迹。而死于其手的,皆被掏出心脏,折磨致死。”
司岱舟语气平静,话中却暗含愤恨之意。
毕岚震惊道:“竟有这等祸事!皇都乃天子脚下,宵小甚是嚣张。陛下何不派我等,全城搜捕,将贼人拿下,以正国法!”
“朕知你意。但倘若大张旗鼓,蛊人之事势必引得百姓混乱。到时,若贼人趁机隐匿,恐怕再难抓其鼠尾。”
司岱舟双眼干涩,又觉头脑发重。
他歇了两口气,缓缓道:“昨日之事,还需知会所有黑甲卫,严加保密。走漏风声,当以军法|论处。”
“末将谨遵圣命!”
毕岚接了皇命,风风火火冲出了营帐。
司岱舟瞧着他虎背熊腰,一把撞开了帘帐。
朔风得了助力,再无顾忌,径自将司岱舟的面皮刮得生疼。
御案之上,一对景泰蓝烛台分置两侧。其身有海水龙凤纹色泽互映,而铜胎掐丝精美细腻,乃宫中佳品。
牛油蜡烛的豆大火苗在风中挣扎,烛泪洒落,光亮变换,阴影随之交替。
恰如司岱舟的此刻心绪。
他欢喜,欢喜的是他发觉自己心向往之的,是裴承槿这个人。
多日以来,苦思不解之处却是如此简单。
他对裴承槿确有谋算,只不过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想要裴承槿为己所用,而只是裴承槿。
与此同时,他生了忐忑之意。
裴承槿是男子,哪怕做了太监成了阉人,可也是男子。
他身为帝王,如何能迈出第一步,是要将裴承槿召至身前,直截了当,挑明心意吗?
不……
他要是拒绝了呢?
他要是迫于帝王威严屈从了呢?
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还是自己隐忍不说,压下心意?
不……不行……
巨大的慌乱涌进心潮,司岱舟有些难受地攥紧了衣领。
他要裴承槿,不能压下,不能!
昨夜种种虚幻的旖|旎风光,在司岱舟脑海中翻腾不止。
无法控制的念头悄然疯长,他不要割舍,不要放下,不要当作一切从未发生。
他要裴承槿真如梦中一样,与他依偎交颈,呼吸相缠。
他要亲手抚上,那颗肖想已久的红痣。
司岱舟感受着自己的心跳震动不休,他伸手,指尖停留在了烛台的风纹之上。
烛泪坠落,皮肤上传来痛感。
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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