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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象
与闫孟的通话,像给苏淮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像在他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荡起层层涟漪。他开始更频繁地尝试联系安曼,尽管十次有九次无法接通,但只要能偶尔听到闫孟那虚弱却依旧冷硬的声音,知道他还在坚持,苏淮就能获得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力量。
他的报道风格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依旧关注平民和士兵的日常,但他的镜头和文字下,多了一层更深沉的东西。他开始不自觉地捕捉那些能体现“脆弱与坚韧并存”的画面:一个士兵在休息时偷偷擦拭家人照片的温柔眼神;一位老妇人在废墟中精心照料一盆濒死的植物的执着;甚至是一只瘸腿的野狗依旧在瓦砾间寻找食物的顽强…
这些影像和故事,带着一种安静却持久的力量。总部反馈说,他的近期报道反响很好,读者看到了战争背后更复杂的人性图景。
苏淮知道,这变化很大程度上源于闫孟。他仿佛在用闫孟的眼睛重新审视这片战场,试图去理解他曾经追求的那种超越表象的真实。同时,他也将自己的细腻情感注入其中,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不再是黑暗的管道和追逐,而是闫孟。梦里的闫孟不再苍白虚弱,而是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冷静、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傲慢。他站在一片废墟上,举着相机对着苏淮。苏淮没有躲闪,只是看着他。然后,闫孟放下了相机,向他走来,眼神不再是透过镜头的审视,而是一种直接的、深邃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专注…
苏淮猛地惊醒,心跳如鼓,脸颊发烫。黑暗中,他仿佛还能感受到梦中闫孟那灼人的目光。一种陌生的、强烈的渴望和羞耻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所适从。
他从未对同性产生过如此清晰而强烈的吸引力。战争扭曲了很多东西,难道连他的性向也…?还是说,只是因为闫孟太过特别,特别到超越了性别的界限?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将滚烫的脸埋进冰冷的双手。
第二天,他有些心神不宁。拍摄时频频走神,差点错过一个重要的场景。 “山猫”看出他的异常,皱着眉问:“没事吧?是不是伤腿又严重了?”
苏淮慌忙摇头:“没…没事。只是没睡好。”
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更加投入地跟随小队行动。但在间隙,那个梦和梦中闫孟的眼神,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
傍晚,他再次尝试拨打安曼的电话。这一次,居然很快接通了。
闫孟的声音听起来比上次有力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伤病特有的虚弱。“…喂。”
“是我。”苏淮的声音下意识地放轻了,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你今天听起来好点了。”
“…嗯。能坐起来一会儿了。”闫孟顿了顿,忽然问,“…你昨天发的图,第三张,那盆花…背景里断墙上的涂鸦,拍全了吗?”
苏淮一愣,没想到闫孟会注意到如此细节。他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当时焦点在那位老妇人身上。”
“…可惜了。”闫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正的惋惜,“…那涂鸦的线条和色彩,和那盆将死的花…能形成一个很棒的对比隐喻。生与死,残存与消逝…”
苏淮静静地听着,心中震动。闫孟即使在病床上,他观察和思考的方式依然是个顶尖的摄影师。而他提到的“隐喻”,正是苏淮近期在潜意识里追求的东西。
“…我明天再去一趟,试试能不能补拍。”苏淮轻声说。
“…不用特意去。”闫孟立刻反对,语气带着一丝急促,“…安全第一。…只是…随口一说。”
苏淮却能听出他语气里那一点点不甘心。他忽然很想看到闫孟描述的那个画面,很想拍下来,证明给他看。
“嗯,我知道。”苏淮没有坚持,但心里已经下了决定。
通话结束时,闫孟惯例地说:“…小心点。”
这一次,苏淮没有立刻回应。他握着电话,心跳有些快,鼓足勇气,用一种尽量自然的语气加了一句:“…你也是。早点…好起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错觉的回应:“…嗯。”
就是这简短至极的、几乎不存在的回应,让苏淮握着发烫的电话,在原地站了很久,心底那片模糊的、令他不安的涟漪,逐渐汇聚成一种清晰而温暖的潮汐。他隐约感觉到,电波那头的人,或许也并非全然冷漠。
苏淮最终还是找机会去了那个老妇人的住处附近。他格外小心,确认了周围环境相对安全,才快速补拍了几张断墙涂鸦与那盆枯萎植物的照片。他没有打扰那位老妇人,只是安静地记录下闫孟所说的那个“隐喻”。
回去后,他特意挑选了角度最好的一张,连同之前的报道一起传回了总部,并没有特意标注给闫孟,但他猜想总部的人可能会转过去。
果然,两天后,他接到闫孟的电话。这次他的声音明显透着一丝…满意?
“…照片看了。”他开门见山地说。
“怎么样?构图还烂吗?”苏淮忍不住带上一丝调侃。
电话那头似乎轻笑了一声,极其微弱,几乎被电流声掩盖。“…有进步。…光线抓得还行。”
这几乎是闫孟能给出的最高赞扬了。苏淮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就是角度还可以再低一点,凸显涂鸦的残破感…”闫孟又开始了他习惯性的技术分析,但语气不再是批评,而是带着一种…教导的意味。
苏淮认真地听着,甚至拿出笔记本记了几下。这一刻,他不再觉得闫孟挑剔,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亲密感。仿佛他们通过电波和影像,在进行一种无声的对话和传承。
“…你那边…最近怎么样?”闫孟罕见地主动问起情况,而不是只关心素材。
苏淮把最近的任务、遇到的零星居民、以及“山猫”小队的状况简单说了说,下意识地省略了所有的危险和困难。
闫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苏淮说完,他才淡淡地说:“…听起来很平静。”
苏淮哑然。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苏淮,”闫孟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别骗我。我知道那边不可能平静。…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累。”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淮努力维持的镇定。连日来的疲惫、压力、恐惧,以及那份深藏心底的、难以言说的思念和迷茫,几乎要决堤而出。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情绪。
“…我没事。”他最终只是重复道,声音却泄露了一丝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久到苏淮以为信号又中断了。
然后,闫孟的声音再次传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低沉,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沙哑,那是重伤和虚弱都无法完全掩盖的…某种深刻的情感。
“…听着,”他说,“…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去。在这之前…你给我好好的。…一根头发都不许少。…明白吗?”
这不是命令,不是搭档间的叮嘱,而是一种…近乎霸道的、充满了占有欲的关切。它穿透了距离和伤病,直接而猛烈地撞进了苏淮的心里。
苏淮的心脏猛地收缩,然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烫。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握住电话,仿佛这样就能握住电话那头的人。
“…听见没有?”闫孟追问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
“…嗯。”苏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充满了承诺的份量。
通话再次结束。苏淮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泛红的耳廓上。
他终于明白了。那份悸动,那份渴望,并非他的错觉。而闫孟那看似冰冷的外壳之下,也藏着同样灼热的情感,只是以他特有的、霸道而直接的方式表达出来。
战火硝烟之中,某种超越战友之情的情感,正在电波的两端,清晰而坚定地滋生、蔓延。它危险,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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