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月下

　　拜谢时，燕娘悄悄引着谢知翊往旁边站了站，姚曲苓看出来，脸色又有些垮下来，孙侍仪在旁轻咳了声，姚曲苓这才收起不喜神色，把手上玉镯褪了两只下来，给谢知翊戴上：“盼你夫妻二人日后同心同德，子嗣延绵，幸福康健。”
　　“多谢夫人。”谢知翊回礼。
　　谢骞给的是一张田契，谢知翊知道这庄子，在几十里外，极小，已许多年不住人了。不过，就这处田产，恐怕也是谢骞牙缝里挤出来给她的。谢知翊收下，含糊说了句：“多谢父亲。”
　　拜别父母后，谢翁高声道：“送！”谢知翊跟着燕娘转身，大步跨出门去。
　　府门外，顾钧坐在高头大马上，两侧是迎亲的队伍，见人出来，立刻吹打得更为起劲。顾钧刚已见过她，此刻见她跟着燕娘出来，执扇遮面，又是别样心情。随行的有宫中来的礼官，顾钧朝他一点头，立刻会意地撒了把喜钱，周遭的民众一拥而上。谢知翊余光瞥到人群中，江弈站在最后，冲她笑着。
　　礼官等人下了台阶，高声道：“请新娘子上轿。”旁边的侍从们又开始轮流撒下喜钱喜糖，谢知翊刚弯身要上轿，就听一道女声传来：“慢！！！”
　　谢知翊回头，她认识这女子，顾钧回京时，跟在他军中女扮男装的那位小姐。门口的谢骞也是惊出一身冷汗，这女子不是孟溪是谁。
　　孟溪策马疾驰而来，拦在喜轿前：“表哥，你不能娶她。”
　　顾钧面有怒色，拂袖道：“胡闹什么！”
　　孟溪将一封信拿出来交给顾钧：“表哥，你先看看。”
　　顾钧接过来一看，是孟安石的笔迹，立刻收起来：“不许胡闹！来人，把表小姐送走！”
　　孟溪急忙喊道：“表哥！你不能娶她！表哥！你要娶...”我字还没说出，就被素茵按在了一处穴位上，再发不出声音。
　　闹了这么一出，那礼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顾钧。顾钧头疼地叹了口气，朝谢知翊走去，在她耳边低声说：“委屈你了。”说罢，又对礼官道，“请继续吧。”
　　那礼官诶诶两声，又继续着仪式，但旁边看热闹的民众，却再也不敢靠近。
　　王府距离谢府只有四条街左右的距离，谢知翊却觉得这段路有千里远。那女子叫他表哥，顾氏王族少有公主，想来应该是顾钧母亲孟淑妃的母族女儿。孟淑妃上头有两个哥哥，孟安石和孟安成，无论这位郡主是哪位孟姓下的女儿，都代表着她背后是十万安西军。
　　到了王府，礼官对轿内道：“王妃，请下轿。”
　　谢知翊心中有事，并未听见。礼官以为是刚刚那一出让她不高兴了，看了眼顾钧，又看了眼轿前的顾青璃，轻咳一声：“王妃，请下轿。”
　　孟溪这一出闹得太大——当街拦婚，早有人快迎亲队一步把消息传回。淮安夫人见谢知翊迟迟不下轿，对礼官使了个眼色。礼官识趣退后，淮安夫人走到轿前：“新娘子，请下轿吧。”谢知翊这才回过神来，一只手探出，燕娘在旁，忙掀了轿帘，淮安夫人握住她手，引着她慢慢走下来。
　　请淮安夫人做引轿人，是顾钧早和她说过的，谢知翊并不意外，下轿后，轻声说了句：“多谢夫人。”
　　淮安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接过喜帕给她盖上，低声说：“今日大喜之日，不必为小事闹了芥蒂。”
　　谢知翊明白她在提点，点点头：“我知道的。”
　　淮安夫人拍拍她的手，把她带到顾钧面前：“好好待她。”
　　顾钧郑重接过：“誓死相随。”
　　好在后面的仪式没出什么纰漏，顾钧在京中没有朋友，只宴请了些以往在军中相识，如今驻京的武将，几位王亲。端王因前几日与淮安夫人拌了几句嘴，不愿再见到她，只差了端王妃和三女儿来赴宴。恒王受了风寒，卧床不起，恒王妃早已逝世，只派人来送了贺礼，瑞王倒是亲自登门了，只是带的也不是瑞王妃，而是自己最小的两个女儿。
　　照规矩行过大礼后，众人簇拥着新人去洞房，淮安夫人将如意送到顾钧手里，顾钧接过，竟发现自己双手有些发颤，稳了稳心神，才伸手轻轻挑起盖头。
　　谢知翊两颊有些绯红，抬起头看了眼顾钧，众人起哄，要新人亲一个。顾钧难得笑了，从怀里掏了把红封，挨个分发下去。众人得了红封，也不再哄闹，直拉着顾钧要去喝酒。
　　顾钧应道：“就来，就来。”
　　众人心照不宣，互相拉扯着走了，房中只余他夫妻二人。
　　谢知翊见人走了，抬手摸了摸脸颊，顾钧给她倒了杯水：“累了吧？”
　　谢知翊摇摇头：“还好。”
　　顾钧说：“累了就睡会儿，这些粗人，喝起来不论个高低，是没完的。”
　　“我等你回来。”
　　顾钧心下一动，凑近，谢知翊却不自觉往后缩了缩。顾钧了然，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我去去就回。”
　　“嗯。”谢知翊点头，心里生出些勇气，靠近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顾钧似是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有些惊讶，随即又开心道：“等我。”
　　顾钧出去后，谢知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烫。门外是燕娘和素茵守着，隔着门问她要不要吃些东西，谢知翊还没回答，就听淮安夫人说：“我送些汤圆进去。”
　　原来淮安夫人刚刚出去给她端汤圆了。谢知翊忙道：“夫人，请进来吧。”
　　淮安夫人把汤圆放在桌上，对她招招手。谢知翊落座，淮安夫人亲手把调羹放到她手里，笑道：“都拜过堂了，应该随秉衡叫我姑姑才是。”
　　谢知翊垂眸，乖巧叫了声姑姑。
　　淮安夫人打量着她，说了句：“你和你母亲很像。”
　　谢知翊舀了个汤圆，还没吃，就听到这句，惊讶道：“姑姑认识我母亲？”
　　淮安夫人看向她：“当然了，阿慈。”
　　谢知翊更为震惊：“姑姑知道我小字？”
　　淮安夫人给她往汤圆里添了些蜂蜜，罢了才说：“你母亲到洛京前，曾是我最好的朋友。”
　　见谢知翊眼神中充满不解，淮安夫人才缓缓道：“我出生南坞秦氏一族，家中贫苦，你外祖家常施救济，我因此与你母亲相识。”
　　“太皇太后曾到南坞游玩，无意中被毒蛇咬伤，先皇来寻她之际，又不慎跌落山崖，二人均被我所救，因此太皇太后认下我做义女，又带我来了洛京。”
　　“我曾与你母亲约定，日后成婚，她若诞下麟儿，就取个俞字，生下女儿，就叫阿慈。我若生子，叫他之和，生女，便取蔻明。”
　　谢知翊仍处于震惊中，磕绊道：“从未听母亲提起过...秉衡也不曾告诉我。”
　　淮安夫人摸了摸她的头：“这事，就连秉衡都不知道。”
　　“我与你母亲，自她嫁来洛京后，就断交了。”
　　“为何？”谢知翊奇怪，听淮安夫人的语气，二人当时感情应该不错。
　　淮安夫人叹了口气：“我不同意她嫁谢骞。”
　　“听闻她二人已在南坞定亲，我百般反对，甚至想去求太皇太后懿旨，为她重新指一门婚事。”
　　想到当年的事，淮安夫人有些愤愤：“谢骞此人，难当大任，尚未娶正妻，府中就已有好几个姬妾子女，如何能是托付终身的良人？”
　　“我不愿伤你母亲的心，因此没有告诉她实情，只说谢骞此人不值得嫁。可你母亲少女情切，哪听得进去我的话，坚持与之成婚。”
　　“本来我想，既然已成定局，只盼谢骞真的改过自新，于是在她成亲后，前去拜访。”
　　“可你母亲怨我，没将谢骞已有子女的事告诉她，并说不再见我。”淮安夫人有些哽咽，“我年轻气傲，恨她不听我的，又恨她怪我，竟真的与她断了来往。”
　　“这些年我独居山庄，四处游玩，再回洛京，竟是听到她难产而亡的消息..”
　　谢知翊没想到，淮安夫人和江意容之间竟有这等往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无言的握住了淮安夫人的手，思忖半晌，才说：“我母亲性格温和，当年的话，只是一时气愤之语，恐怕这些年，母亲也后悔对您说了这话。”
　　淮安夫人擦了擦泪，反握住她的手，谢知翊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得，抽出来手来，直奔梳妆台前。
　　台前有个小木箱，是她装的一些随身的首饰。谢知翊打开木箱，从中取出一只手镯，成色不算好，甚至做工都有些粗糙。
　　“姑姑。”谢知翊把那玉镯放到淮安夫人面前，淮安夫人又惊又喜：“这是...”
　　“这是我母亲的旧物。谢骞看不上这镯子，卖不上几个钱，反倒留给了我。”
　　淮安夫人掀起一只袖子，她手上也戴着一只差不多的，看上去有些年头。
　　“这是我用第一次上山采药后卖的钱买的。本意是买一对送她，又怕她看不上，没想到，她对我说，各留一只，若日后各自生下一儿一女，就用此物做定亲之物。”
　　淮安夫人摩挲着那只镯子：“她还留着...”
　　谢知翊道：“姑姑，既然是我母亲的旧物，我便斗胆，请姑姑收下。”
　　淮安夫人抬眼，惊讶道：“你要送我？”
　　谢知翊：“这镯子给我，只是个首饰，其情之贵，其意之重，非姑姑不能体会。晚辈斗胆，希望姑姑收下，我想，我母亲也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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