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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馆磨练
“公主。”
临湘公主府门前，李公公垂手而立，脸上挂着那副宫里人惯有的假笑。他侧身让开一步，露出身后跟着的一行人，约莫有十来个青年男子。
“这些都是皇上特地从民间为您挑选的壮士，”李公公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周到，“还请公主过目。”
白霄抬眼看去，这些人哪里称得上是“壮士”，充其量算年轻些的百姓罢了。她默数了数，统共十七人，高矮胖瘦各异，大多身形单薄，粗布衫子下瞧不见什么筋骨，还有几人眼神怯怯的，不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有劳李公公了。”白霄微微颔首，转向身侧的阿菊，“阿菊，带他们进去吧。”
“是。”阿菊应下，领着这一队青年进了公主府内。
青年们有些不情不愿，他们互相看了看，随后三三两两地跟了上去。
宫内不便容纳如此多平民男子，白霄便请示将他们带到公主府安置。眼下十余位青年齐聚在院子里，倒显得公主府比往日热闹不少。
白霄与阿菊、江以清立在阶前，目光扫过这些神情各异的年轻人。
“想必各位都明白为何来到此地。”白霄声音清朗，“两月之内，我要将诸位训练成能与羽林军抗衡的精锐。”
底下响起细微的骚动。多数人低着头，有个瘦高青年忍不住嘀咕：“就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还想打败羽林军？真是异想天开……”
白霄的视线立刻锁定了说话之人。
“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那青年梗着脖子，半晌才不情愿地开口：
“草民名叫陈生，原是城西边集市上卖豆腐的，哪儿成想被当作壮丁抓过了来，连卖豆腐的车都没来得及收……”
陈生的话还没说完，身旁几个青年已憋不住笑出了声。
“公主，我觉得，我们没法打败羽林军。”陈生等众人的笑声渐渐低下去，又低声说道，“我们都是普通百姓，没练过武，最多也就平时在家砍砍柴、挥挥锄头，那点本事，哪能跟天天操练、全副武装的羽林军比？”
“凡事总要试过才知道。你们连试都没试，怎么就先说自己不行？”
白霄的声音比先前严厉了几分，话虽如此，她心底其实也并无十足把握。她从未带过兵，更不曾亲临战场，这番话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没底气。
那几个年轻人见公主神色不悦，立刻低下头，不敢再作声，院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公主消消气，”江以清轻声接过话，一只手轻轻抚了抚白霄的背，随即转向众人，温言道：
“你们来之前，公主已经仔细想过你们的训练安排。你们便从最基础的练起，一步步来。我也会在一旁协助。只要基础扎实了，往后进步自然会快。”
“嗯。”白霄对江以清的话表示认同，“我打算根据你们每个人的身形、力气和反应，为你们选配不同的兵器，设计适合的打法，以便发挥出你们的特长。”
“诸位还有什么问题么？”白霄接着问。
院子里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阿菊见状，以为这些青年是拘谨，便在一旁柔声鼓励：
“大家不必紧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说，公主都会仔细解答的。”
“那个……”
终于有一只手迟疑地举了起来。
“请讲。”白霄立刻望向他。
那人讪讪地开口：“请问公主……府上的茅房在哪儿？”
话音刚落，院子里顿时爆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白霄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朝西侧的小径指了指：“顺着那条路走，到头左转就是。”
“公主，我也想去！”
“还有我！”
又有几只手举了起来，一双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满是急切。
白霄看着这阵势，不由得摇了摇头，无奈向书房走去：
“既然没别的事，今日就到这里吧，都散了吧。”
回到书房，白霄斜倚在躺椅上，心里仍旧在想着练兵的事。
“那日宫中宴会，关于训练民兵的事，你说你有办法，是什么办法？”
“是这样的。”江以清闻声上前半步，“原先我在谢晚意手下办事的时候，曾与一间武馆的老板交好，听说他那里的训练方法颇为独特，连身有残疾的百姓都能学会防身之术。”
正在整理书卷的阿菊抬起头，眼中带着几分惊讶：
“能让残疾人也学武？这位馆主真是心善。”
“正是。”江以清点头，“我想着，既然残疾之人都能有所进益，那些身强体壮的年轻人更应该能练出些名堂。不如先送他们去武馆历练半月，磨磨性子，再接回府中继续训练。”
白霄缓缓坐直身子，午后的阳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朝中大臣本就质疑我的能力，才反对我掌控兵权，如果我再在这件事上当撒手掌柜，岂不是加更落人口实？”
白霄摇摇头，叹了口气。
“武馆的事，我要亲自去。唯有自己练就真本事，才能真正服众。”
“公主说的是，是以清考虑不周了。”
江以清偷偷望着白霄刚才说话的神情，她的眼神中更透露出几分坚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次日，江以清带着一行人来到了他说的那家武馆。还未进门，便听见院内传来阵阵呼喝与兵器相交之声。
武馆老板是个身形结实的中年人，一见江以清，立刻满面笑容地快步迎了上来。
“江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他双手握住江以清的手，热情地摇了摇，目光随即落在一旁的白霄身上，“这位一定就是临湘公主了？”
白霄微微颔首，老板连忙侧身让开，右手向前一引，做了个恭敬的“请”的手势。
“公主殿下，里面请。”
众人随着老板穿过前院。几个正在练拳的弟子悄悄停下动作，好奇地望过来。
这间武馆分上下两层，在京城的诸多武馆中算不上宽敞，四周只见些寻常兵器，地面也略见磨损。众人上楼换好专为学员准备的窄袖短衣，再回到楼下时，连白霄也穿着这身利落的便服走了出来。
武馆老板一眼看见，以为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事，赶忙上前解释：
“公主怎么把这身衣裳换上了？这是给学员们备的粗布衣服，怕是委屈了公主。”
白霄正将袖口挽紧，闻言抬头回话道：
“我也想跟着练练身手，将来带兵时也能多几分底气。您放心，该付的酬金一分不会少。”
“公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老板的眼角泛起细纹，“只是我们这儿练功不比别处，强度略微有些大。怕公主金枝玉叶，受不住这份辛苦。”
“我受得住。”白霄语气平静。
老板不再多劝，只抬手轻击三下。候在四角的助教们闻声而动，搬来些简单器械，在院中依次排开。
“寻常武馆大多只教招式，短时间来看确实比较唬人，可是根基不稳，难以成就什么气候。我们这儿不一样，最看重力量、耐力这些基本功，先练扎实了，再学寻常兵器的用法，最后才教招式。所以从我们武馆出去的学生，往往进步飞快。”武馆老板一边向众人解释，一边示意几位助教将沙袋牢牢绑在学员们的四肢上。
等众人都绑好沙袋，他笑眯眯地宣布：
“在开始正式训练之前，请大家先绕着武馆外围跑三十圈热热身吧。”
“三十圈？”一个身材微胖的青年忍不住叫出声，“这院子一圈下来可不短，跑完三十圈，我们还不累死了！”
助教们开始上前催促，白霄没多犹豫，第一个迈步跑了出去。沙袋沉甸甸地坠在手脚上，每抬一步都比平时费力许多。好在她从小上过不少骑射课程，体力尚能应付。见她已跑出门外，江以清也转身向其他人说道：
“公主都跑出去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青年们这才陆续动身，一个个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脚步声杂乱地响彻在院中。
武馆的院子十分宽敞，跑到第二十圈时，已经有不少人脚步踉跄，趁着助教不注意就想往边上躲。江以清和几位助教一有人停下便快步上前，监督他们继续跑下去。
等到三十圈终于跑完时，院子里横七竖八躺倒了一片，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喘气声。陈生四仰八叉地瘫在青石板上，望着天哀嚎道：
“我之前一口气磨了二十斤的豆腐，也没这么累啊……”
“既然大家都热身完毕，就请过来开始今天的练习吧。”见众人陆续回到武馆，老板招手示意大家聚拢。
“我们今天只练一个动作——扎马步。”
武馆老板步履沉稳，再次走到众人面前。
“扎马步的要领是，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膝盖朝向脚尖方向，大腿尽量与地面平行，腹部收紧，气沉丹田。”
白霄认真听着，跟着武馆老板的动作蹲了下去。由于刚负重跑完三十圈，她的双腿有些酸软，此刻微微发着抖。她咬紧牙关，努力收紧腰腹，稳住身形。
相比之下，其他年轻人就显得松懈许多。起初他们以为扎马步不难，可没过多久，就有人开始左右摇晃，双腿抖动。其中个子最矮的那个青年最先支撑不住，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向前扑倒，额头擦过地面，顿时渗出血丝。
听见武馆老板说要让他多加一刻钟，他委屈地坐在地上哭了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遇到事情哭有何用？”江以清看不过去，上前想扶他起来。
“别扶，让他自己哭。等他自己觉得丢人了，自然就不哭了。”白霄保持着马步姿势，头也不回地说道。
江以清闻言收回了手，退到一旁。那青年又哭了几声，最终自己抹了抹脸，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终于回到公主府，白霄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房间，眼下只想好好歇一歇。
“公主，您看谁来了。”还未等她坐下，阿菊领着两个人神秘兮兮地走了进来，江以清也跟在其后。
“胡桃？徐小姐？你们怎么来了？”白霄看清来人，倦意顿时消散了几分，立马起身相迎。
阿菊抿嘴一笑：“公主怎么把自己的生辰都忘了？胡桃身子一养好就急着赶回来，说要陪公主过生辰呢。”
白霄这才恍然想起，今日确实是自己的生辰。这些日子事务繁杂，竟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站在一旁的江以清闻言微微一愣：
“今日是公主生辰？怎么无人告知我，叫我连份贺礼都未曾准备……”
“无妨的，”白霄安慰道，“连我自己都忘了，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江以清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江以宁轻声打断。
“公主，这是我为您准备的贺礼。”
江以宁捧着个精美的盒子上前，脸颊微红。
白霄接过木盒打开，只见一件银线绣边的披风整齐叠放在其中，料子细腻柔软，展开时泛起流水般的光泽。披风上熏着淡淡的兰花气息，显然在送来之前特地熏了香。
“之前在关中的时候，公主曾赠与我一件披风，我一直惦记着要回赠公主，便花了几个月时间亲手缝制了这件披风，还望公主不要嫌弃。”
“徐小姐有心了。”白霄将披风轻轻展开，这披风触肤有凉感，且手感爽滑，既防风又不至于太过闷热。
胡桃看白霄喜欢这料子，便笑着说道：
“这披风用的是岭南特产的蕉丝，取自芭蕉茎髓，轻软透气，但采集和制作都极为费时费力。徐小姐为了收集这些，想必费了不少功夫吧。”
江以宁垂下眼帘，谦逊地摇了摇头。
“难怪我总听薛府下人说，徐小姐时常不见人影。”白霄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披风边缘，语气中带有试探。
“原是想着要给公主一个惊喜，这才瞒着众人。”江以宁顺着她的话接道。
“制作蕉丝，需在晨露未干时取芭蕉最内层的茎髓，一点点刮取晾晒。那样大的蕉林，我只在映王府旁发现过一片。那阵子我每日清晨便悄悄出门，连自己都觉得行踪可疑得很。有时在蕉林里待久了，袖口都被汁液染得洗不掉了……”
江以宁说着，抬手轻轻掩住嘴唇，笑了起来。白霄敏锐地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口。
“怎么伤得这样深？”白霄伸手将江以宁的手握了过来，眉头不由得皱起。
“没什么，只是前两日为公主赶制披风时，走得急了些，不小心被绣架上的铜钩划了一道，不当紧的……”江以宁的眼神有些躲闪，说着便要将手收回去。
白霄却未松开，反而托着她的手腕又细看了片刻。
“明日我差人陪你去以清的医馆取些白玉生肌膏，他那儿的药灵验，你记得每日敷用。”
江以宁轻轻点了点头。白霄望向她时，眼神中又恢复了从前的信任与关心。
江以宁第一次觉得欺骗他人的感觉并不好受。白霄这样的反应，反倒让她心头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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