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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衣魔笛手(02)
姜恕没有很快回来。
陆祁年的手术在十个小时后宣告成功,随即被转入特殊监护病房。
今起也没有回《能耐》,因为节目组以调整状态为由暂停了本周录制。今起知道,他们是在等岳沉隼伤势恢复。而围绕成亲cp的热度依旧只增不减,让粉丝狂欢的是一则真假难辨的视频。视频中,今起神色凝重地走进某医院,字幕直指探望受伤的岳沉隼,可他们根本不在同一家医院。
有人在背后持续操盘,不惜伪造视频也要把他和岳沉隼继续绑在一起。可能是节目组在借势疯狂引流,也可能是岳沉隼背后的经纪公司。一个受伤无法活动的偶像,商业价值会迅速流失,他们必须做点什么才能维持岳沉隼受伤期间的人气。
还有一种可能,大老板那边的人。
从一开始,大老板对《能耐》的干涉就带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他的指令早已突破常规造星节目的安全边界。截至目前,没有哪一个正常的选秀节目公然策划、甚至默许两个男性选手在镜头前嘴碰嘴。
除非政策放开了?可就算政策放开,比起单纯地制造一个偶像,大老板的手法更像是有目的地制造一场可控且持久的舆论风暴。
为什么?
挟持今夕珞,甚至不惜把自己推到娱乐圈的风口浪尖,对方到底在图什么?
真的只是想捞钱?还是要借持续不断的爆点、争吵、关注度,去淹没某些不想被看见的东西?
不想被看到的东西……难道和姜恕、外公正在阻止的肇奇能源运输项目有关?
可如果自己正在做的事那么有害,姜恕和外公不可能放任不管。
“嗨咳咳……”
时隔两天,陆祁年终于睁开眼,正午暖阳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想什么呢?脸皱得像个苹果。”
扫了一圈病房,“朕的小恕子呢?”
如果姜恕在,他断不敢这么称呼。
今起几乎是条件反射站起来,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叫医生,手忙脚乱就去够呼叫铃。
“别,千万别啊!”陆祁年被他搞得莫名紧张,试图撑起来去拦,然而现在身体实在脆皮。
今起怕他因为这一起身又伤筋动骨一百天,赶紧撤回身体,想伸手去扶陆祈年,却又不知该碰哪,只好说:“李管家去吃饭了,马上就回来。”
陆祁年被他弄得有些犯懵,乖乖躺了回去。
今起怕他睡久了口渴:“你要不要喝水?”
说完也不等回复,径直走向角落里的饮水机,动作明显生疏。拉拉柜门,看看按钮,瞅瞅出水口,等终于接好水,时间过去不少,杯沿和台面溅的水渍也不少。
他端回水杯,递出一半又兀自嘟哝:“医生说能喝水没来着?还是只能沾湿嘴唇?”
陆祁年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虚弱地扯了下嘴角:“行了,放下吧。你再这么紧张下去,我又得进急救室了。”
今起窘迫,他真的不擅长照顾人。
今夕珞住院时有专业护士在旁,什么情况该处理,什么时候必须呼叫医生,都由对方判断。这几天也多是李管家在照顾,偶尔对方去用餐他才需要临时看顾,也是看顾得战战兢兢。
他是个严重缺乏生活技能的人,照顾自己都困难,更何况是照顾别人?
“诶,陪我说会儿话。”陆祁年嗓子还哑着,但语气固执,“要是把那帮老家伙招来,肯定又得把我当烙饼翻来覆去地检查,又吵又烦。”
又是什么意思?
今起重新坐下:“你之前也常受伤?姜恕也是?”
呃……说漏嘴了。
陆祁年摸了摸鼻子:“哪儿能啊,要是次次都这样我现在还能全须全尾?这次纯属点儿背。”
今起看着他身上的绷带:“具体怎么回事?”
“姜恕没跟你说?”陆祁年的应变能力向来不差,“你自个儿去问他啊,我现在可是一级重伤员,你忍心让我再回忆一遍那么惊险的场面?”
以陆祁年平时那插科打诨的性子,这明显是在回避。是怕说的和姜恕的版本对不上,还是情况比表面更复杂?
今起狐疑地看着他。
陆祁年有点心虚,可一想到姜恕那句“不知道反而是一种保护”,底气又足了,“少爷啊,您就放了我吧,自个问你家仆人去!话说姜恕到底去哪了?”
今起无意识摸了一下指环,“他去收尾了。”
他没有说谎,姜恕确实去收尾了,只是面对的危机更凶险。
两天,他已经两天没有消息。
如果说之前面对的是境外的亡命赌徒,现在面对的应该就是一群诡诈之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亡命之徒的凶悍是摆在明面上的,而那些披着合法外衣、精通规则漏洞的对手,才真正让人防不胜防。
陆祁年昏迷了两天,脑子没之前灵光,被忽悠了都没察觉,开始面色松弛地抱怨:“喂,说点好玩的来让我开心开心。我躺得都快长蘑菇了,总不能一直跟你大眼瞪小眼吧?”
“啊?”今起有点慌,他贫瘠的社交储备里实在没有“逗病人开心”这一项,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反问:“你想听什么?”
陆祁年眯起眼,嘴角挂着促狭的笑:“说说你在慕尼黑的事吧!姜恕老跟我抱怨,说你每天都要抱论文,抱不到就用眼神折磨他,跟苏眉鱼似的。”
“苏眉鱼?”今起一脸不解,脑子里关于鱼的记忆还是上次被迫参与的钓鱼活动。
“你不知道?”陆祁年来了精神,伤口都不觉得疼了,“就是那种看着憨憨的,但颜色十分酷炫的鱼,最出名的技能是眼神杀。看猎物时那小眼珠呼啦啦的,又专注又冷,360度无死角盯着。姜恕说你看不到论文,转而看他时,那眼神就跟苏眉鱼一个样。你拿手机出来搜搜看,保证形象。”
今起迟疑地拿出手机,输入“苏眉鱼”,搜索结果跳出来的瞬间,他无语了。
一时不知道该先反驳自己从不用那种眼神看人(大概),还是该惊讶姜恕居然会用这种潦草得惨绝人寰的鱼形容他。
看着今起难得吃瘪又强行维持镇定的样子,陆祁年心满意足地笑了,觉得这伤值回票价。
陆祁年又有了逗他的兴致:“所以你铁定是大学霸,跟我分享一下大学霸的日常吧?”
今起难得弯了一下嘴角,“你不也是学生,看你身边人不就知道了。”
“啊,承蒙对我稚嫩脸庞的谬赞。”陆祁年眉飞色舞,“不过我早毕业了,硕士先生。以前读书觉得学霸臭屁,现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圈回来反倒崇拜,同样是学生,怎么你们就能那么逆天呢?”
今起好奇的大眼睛闪啊闪:“所以你多少岁?”
陆祁年是谁?他永远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你是想知道姜恕多少岁吧?”
今起不语,笑得神神秘秘。
“比你大这么多。”陆祁年张开五指晃了晃。
意料之中,不过今起还是要表示一下话题,“我问的是你。”
陆祈年笑:“你还挺会聊天的,只是把自己锁起来了。还有,爷们今年18岁啊,永远18岁。”
今起没再追问,只是满足他对学霸的好奇,“其实刚到慕工大的时候,我比现在还独,又是外来的,不怎么融得进去。”
陆祈年突然认真:“是那种普通的排外,还是有目的的孤立?”
今起斟酌着用词,“也不算排外,就是玩不来。不管是小组课题还是实验组队,大家都喜欢找朋友,我不是他们的朋友,自然没人愿意一起。而且他们总说我小屁孩,学术资历又不够,跟我组队肯定只会倒大霉。”
“这是很严重的排挤啊!”陆祁年义愤填膺,而且他觉得今起就是太单纯,“你当时多少岁?”
今起:“15。”
“卧槽?!”陆祁年诧异地看着今起。
姜恕当初说要签一个硕士当练习生时,陆祁年以为他脑子撞树了。这行明明吃的是青春饭,超过23都算大叔了好吗?
后来见到今起,看到那张水嫩得看不出年纪的脸,他才勉强相信姜恕眼光还没完全坏掉。可再听到姜恕抱怨今起总要抱论文、各种叫嚷要回去念书,他又觉得姜恕脑子还是撞得不轻。
而现在,今起居然告诉他,15岁就上大学了?按慕尼黑的学制,现在最多也就20出头吧?
认知被刷新,陆祁年难以置信地问:“所以你是,跳了多少级?”
“幼儿园读完,7岁直接三年级,初中跳1年,高中跳1年,15岁进入慕工大。”
陆祁年错愕,又不确定地问,“大学没跳吧?”
今起笑:“没有,要学的东西挺多的。”
我靠!
这是什么稀有天才?!
陆祁年简直想顶礼膜拜,想到天才的遭遇,又愤愤不平道:“那群老外就是嫉妒你!”
今起不怎么能理解他的气愤,他一心求学,对人际往来并不关心,精神上外界自然伤不到他,不过身体上还是付出不少代价。
今起继续平静地说:“其实他们不是讨厌我这个人,是讨厌我这个存在本身。我不和他们沟通,却解出了他们卡住几天的难题,这打破了他们之间某种既定的秩序。所以在食堂吃饭时,他们把餐盘扣我头上。”
陆祁年眉头都快皱成一团。
“不过校方处分了他们,校规能解决的事,我不会再计较。”今起想了想,补充道,“我觉得,是因为我聪明,他们才打我。”
“不。”陆祁年打断他,声音很沉。
收起嬉皮笑脸的陆祁年,和姜恕一样,有种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魔力。
今起听见他清晰地说:“他们打你,不是因为你聪明,是因为你与众不同。平庸的群体无法容忍不同,而恰恰是这份不同,让你做到他们永远做不到的事。”
难得被这么赞誉,今起有些受宠若惊,想说的话也多了起来:“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我独立推导了一个算法模型,完成后却被一个即将毕业的学长拿去用,他还抢先发了篇水刊。我去理论,对方耸肩反问我,灵感相似居然算抄袭?那时候我才明白,融不进他们的圈子并不算什么,他们的目的是让我要么滚蛋,要么乖乖成为他们体系里一个好用但不发声的工具。”
陆祁年忧心:“然后呢?”
“然后?”今起嘴角溜出一个弧度,“我用一周的时间把那篇论文里所有隐晦的,他们以为没人能发现的漏洞和逻辑缺陷写成了一篇详尽的驳论,直接发在了领域内最顶级的评议平台上。不是匿名,用了真名和学校邮箱。”
陆祁年挑眉:“结果?”
“结果就是,那篇水刊被撤稿,那个学生无法毕业,而我在系里也彻底被当成了空气。”哪怕遭此劫难,今起依旧笑得张扬,“但再没人敢碰我的东西。”
陆祁年感慨,“难怪姜恕这么宝贝你。”
今起无语至极,“宝贝?苏眉鱼还差不多吧?”
陆祁年没忍住大笑,刚笑两声就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还强忍着继续,“他说苏眉鱼很可爱,我不觉得是玩笑,虽然他的审美我不想做评价哈哈哈咳咳咳咳咳……”
今起很无奈,“你别笑了……”
陆祁年缓了很久才顺过气,继续问:“那你大学四五年,没个朋友?”
“如果是一起逛街吃饭的那种,没有。”今起答得坦然,“如果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能说上话的,除了我的导师福格尔教授,还有同一个实验项目的同学。”
“不是室友?”陆祁年再次惊叹天才的世界。
今起不知道他怎么会认为是室友,但还是真诚地继续说:“从进入慕工大到现在,那同学就和我在同一个项目,我们的研究方向有深度交叉。”
他脸上掠过一丝在异国找到同类的浅淡欣悦,可陆祁年的重点还停在普通人思维层面,“那也不是朋友啊,项目合作和一起吃饭打游戏的哥们是两码事。”
陆祁年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帮今起拓宽一点社交认知:“朋友是小学一起偷吃辣条、中学互相抄作业(虽然你可能不需要)、大学一起吐槽教授赶deadline,是哪怕不说话,坐在一起各干各的也不会尴尬。”
他顿了顿,看着今起似懂非懂的表情,换了个更直接的例子,“就像我和姜恕。他搅黄了我的律所开业,他妈的揣掇一帮兄弟说要庆贺,却只送了一副锦旗,还是挂上去拿不下来那种。当然,我这人讲究礼尚往来。年初他老妈给他安排了七场相亲,我就帮他把时间都协调好,周一到周日,每天下午三点,同一家咖啡馆。”
想起姜恕相到最后一脸惨白的可怜样,陆祁年又不厚道地笑了。
今起的关注点却在于:“才25,就被催婚?”
这超出了他对人生节奏的认知,在他看来,三十岁之前算年轻,婚姻更是件遥远且非必要的事。
陆祁年笑得更欢了:“他们家情况特殊,阿姨觉得他干的活儿太危险,恨不得他赶紧结婚生子,好心里多个牵挂。不只是他,我老妈最近也有这个迹象,所以我这不是来这避难来了嘛。”
他说得诙谐,但今起听进去了。
姜恕现在是个被家里催婚的人,需要身为成年男性的独立性和社会形象,继续跟在自己身边当仆人,好像不太合适。
陆祁年不知道他在瞎想什么,只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朋友这种关系,有时候很难定义,但你会知道,有些事只能找这个人。”
就像姜恕把他从险象环生的丛林里带了回来。
经过陆祁年这么一解释,今起似乎明白了一点,但更多就想不通了,他对情感的感知一向迟钝。
话匣子打开,陆祁年又兴致勃勃地开启成人世界速成班,给今起科普各种男女关系。
然而今起何许人也?脑子只装得下量子力学,对什么AV之类左耳进右耳出,听着听着困惑的眼就开始失焦,脑袋一点一点,最后歪在床边,睡熟了。
陆祁年:“……”
恰好李管家吃饭回来,很想控诉一番,奈何李管家低声对他说的却是有急事要回去。拿起一旁的薄毯盖在今起身上时,又向他劈去一道闪电,说今起会照顾他。
陆祁年看着床边睡得正香,嘴角微微张开的“看护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管他有多不情愿,反正李管家还是离开了。
陆祁年郁闷地看着天花板,怎么看怎么无聊,气乎乎地握住今起的手腕抬起,对着中指上的指环低吼,“姓姜的,还不滚回来收拾你的苏眉鱼?!他在我这吃喝拉撒睡!”
自然是没有回应。
陆祁年怒火中烧地瞥一眼今起,不瞥还好,一瞥火气都被冷水泼没了。今起眼下覆着明显的青黑,显然这几天都没怎么合眼。
陆祁年叹了口气,轻轻把那只手放回去,看见它又滑到薄毯外,眼不见为净地给塞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病房。陆祁年在百无聊赖中眼皮打架,哈欠连连。
门被无声推开,姜恕走了进来,身上除了风尘仆仆的疲惫,没有新添什么伤痕。
陆祁年勉强掀开眼皮,含糊地“嗨”了一声。
“睡吧。”姜恕的声音比平时低缓,“我晚上再过来。”
说完,他俯身抱起蜷在床边熟睡的今起,悄无声息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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