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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黑色跑车驶入郊区的盘山公路,逐渐远离城市的喧嚣气息。
车载音响里,萨克斯主导的蓝调爵士尾声隐没,下一段更为复杂的旋律流淌而出,钢琴的低音区像是深海里缓慢涌动的暗流,竖琴的高音部则化作银白色的游鱼,时而追逐着钢琴的节奏穿梭,时而又骤然远离,竖琴与钢琴若即若离,琴声与琴声之间藏不住的缱绻旖旎。
“这是今天写的小样。”法穆侧过头,阳光勾勒出他俊朗的侧脸,金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即兴创作,还没想好名字,你觉得该叫什么?”
辛玫没有立即回答,一边听着,一边将额头抵在微凉的车窗上,眺望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这些景色有些熟悉。
他正驱车前往他们‘初次’相遇的观景小山坡。
六月的植被远比五月繁茂,车道两旁树木枝叶遮天蔽日,那夜浓雾弥漫,月光虚弱,她都没有关注到两边的绿化带是花卉植物,六月来临,这里开满了鲜花。
辛玫道,“你又带我来这里。”
五月那个雾气弥漫的夜晚,他戴着墨镜,用陌生的语气扮演格林童话里的骑士,而她则默契地沉浸在心照不宣的假面戏码里。虽然那个冰凉的亲吻来的有些意外,但他们都度过了一个充满愉快的夜晚。
“故地重游,才能更好地激发灵感,不是吗?”
法穆神情一派轻松,仿佛真的只是为了音乐而来。
然而真实情况是他初来乍到不熟悉沪城,一时半会想不到适合‘出轨约会’的隐秘之地。
观景坡到了,法穆将跑车稳稳停在停车场里,尚且是日头正盛的下午,停车场里十分空旷。
两人下了车,午后微风带着山间凉意拂过,吹散难耐的暑气。
他们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脚步应和蝉鸣鸟叫响起。路边郁郁葱葱的草丛里,五月的青花苞已开出细碎的粉白小花,被风吹得摇头晃脑,散发着不受拘束的旺盛生机。
走了不多时,那片豁然开朗的观景台便再次映入眼帘。
白天的露台看起来比夜晚更加宽敞明亮,蔚蓝天空里大团大团的白云漫无目的地漂浮着,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城市天际线。
山顶的风比山下更凉爽,把辛玫的长发吹的肆意飞舞。
法穆走到露台边缘,依旧是当初的位置,转过身时,阳光正落在他身后,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圈耀眼的光晕里,逆光中,他微微眯起那双深邃的钴蓝色眼眸,天光中呈现出更浅,更接近天空的蔚蓝色。
“玫玫,”他问她,“那天晚上,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辛玫没有否认,坦然应了一声,“嗯。”
“那为什么没有戳破呢?”
“戳破了就没意思了。”
辛玫低声说,“童话的意义在于沉浸。你戴上墨镜,用陌生的语气说话,那一刻,你就是童话故事里的骑士,我为什么要去破坏一个现成的童话?”
说着她又看向他,“你那晚不也是这样想的吗?不然,你不会送我那束西洋杜鹃。”
西洋杜鹃藏起花香。
那天晚上他们藏起自己。
“你的新曲子,”她话锋一转,提起之前未竟的话题,“就叫‘藏匿’好不好?钢琴声里藏匿竖琴,竖琴调里隐遁钢琴。”
法穆眼神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掩饰不住的欣赏,“你听出来了?”
他以为她只会关注旋律本身,却没想到她听出了两种乐器间刻意隐藏的彼此追逐和互相远离。这有些超出了他的预估,她比五年前更优秀了。
辛玫挑眉,“我又不是聋子。”
“是,你不是聋子,”法穆笑意加深,柔软眼神透着宠溺,“你是个天才,玫玫。”
他说着靠近,伸手帮她梳理凉风卷起的长发,动作亲密又自然,轻易地将辛玫拉回了五年前的场景,那些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时刻。
复杂情愫从心底升起,辛玫想躲开这过分亲密的碰触,法穆却不允许。他的眸光一寸寸扫过她的秀眉,精致琼鼻,玫瑰花色的红唇,最终深深望进她漆黑色的眼瞳里,他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
“这五年,你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直白沉重,五年来刻意掩埋在辛玫心底的情绪如潮水涌来。
被温特家驱逐的狼狈,镜头恐惧带来的窒息,躁郁来回发作的痛苦,还有秦晏那看似温柔却又无处不在的控制……辛玫张了张嘴,想说“不好”,但又觉得太过矫情。
骨子里的骄傲让她硬生生把心底的想法咽了回去。说了干什么?博取怜悯同情?还是再度承认自己的不争气和软骨头?
她已经不是十八岁了。
最终她别开脸,望向沉默遥远的城市天际线,落在风里的声音有些飘忽,“就那样吧,饿又饿不死,活又不想活。”
法穆按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收紧。
“姓秦的呢?他对你好吗?”
“他……大部分时候,都挺好的。至少生活上,把我照顾地很周全……”
但也仅仅只是生活而已。
他爱她,又不那么爱她。
“那不算什么,玫玫,请个保姆也能把你的生活照顾周全。姓秦的根本不懂你,他只知道把你当成一件需要精心打磨才能卖出去的艺术品,一件时时对外展现的收藏。只有我知道你害怕什么,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不想面对镜头,不想站在舞台,没关系,你带你走。”
辛玫有些失语。
在秦晏那里,她感受到的是被推动着前进的压力,是必须克服一切的命令;而在法穆这里,她感受到的是无条件的纵容,是可以肆意沉沦的港湾。
“法穆……”她轻声唤他,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离开他,回到我身边好吗?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去瑞士的别墅,阿尔卑斯山脚下的那座湖边小别墅。春天漫山遍野都是鲜花,夏天躺在船里看星光,秋天落叶堆叠像是金色油画,冬天裹着毯子喝热可可……窗外是山色湖水,窗内只有你和我。你想发呆就发呆,想发呆多久就发呆多久,我陪着你,守着我们的世界……玫玫,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回到他身边?回到那个被温特家族光环笼罩,却也被束缚得喘不过气的过去?那个她拼命逃离,却又在午夜梦回时感到怅惘的过去?
“我……”她犹豫了,眼神闪烁。
她知道法穆的爱有多炽热,就有多偏执,他给予的港湾,从来都不是平静的。
法穆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不要犹豫,玫玫。你能感受到吗?它为你跳得有多快,五年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忘掉你,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真的都不怪你。”
他的心跳强劲有力,隔着布料清晰传递给她。
辛玫的思绪却很混乱,下午在剧院的委屈,对秦晏的反感,对法穆的依赖,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给出回应。
“我现在不想谈这个。”
她最终还是抽回了手,语气带着疲惫,“我们在这儿安静待一会儿吧。”
法穆眼中闪过失落,但很快又被温柔神色覆盖,“好,听你的。”
*
市中心,CBD区。
秦晏工作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再次拨打辛玫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冰冷的系统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的眉头不自觉皱起,转身抓起办公椅上的西装外套离开公司。
黑色宾利驶入别墅区时,车载时钟显示十点半。
下午辛玫请假翘了彩排,他给她打两个电话都被挂断,他知道她那会儿是赌气。她本身脾气就不好,偶尔闹别扭挂电话很正常,但直接关机却是极少见的。
回到家里,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玄关处幽幽的感应灯亮起,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投下他的形单影只。
“辛玫?”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屋里没有人回应。
他走进客厅,打开灯。
沙发上整整齐齐,没有她的踪迹。
他又去了厨房,餐厅,书房,甚至是辛玫的琴房和衣帽间,都空无一人。
最后,他推开了卧室的门。
大床上铺着干净床单,枕头摆放整齐,和早上辛玫出门前没有区别,一整天都没人睡过。
辛玫一整天都没有回来过。
秦晏站在卧室中央,环顾四周,一种陌生而茫然的情绪攫住了他。
那是久违的失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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