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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心
猎场惊魂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营地里弥漫着一种紧张与压抑交织的气氛。
纪婉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自己的营帐,锦书担忧地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下浓重的青黑。
“小姐,您快躺下歇歇。”锦书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她深知自家小姐昨夜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纪婉仪确实已经精疲力竭,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巨大消耗。
她任由锦书服侍着卸下钗环,换上柔软的寝衣,几乎是刚一沾到床榻,意识就陷入了混沌之中。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那个飘着细雪的清晨,大理寺狱中阴冷潮湿的空气几乎要冻结她的呼吸。
齐越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眸,那时只剩下被背叛后的猩红与绝望,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口。
“为什么...岁岁...为什么...”他嘶哑的质问声在梦中反复回荡。
场景猛地切换,变成了昨日林间的刀光剑影。
刺客冰冷的刀锋迎面劈来,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凌厉的杀气。
然后是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猛地将她护住,紧接着是利刃划破皮肉的闷响,温热的鲜血溅在她的脖颈上,带着令人心悸的黏腻感。
“齐越——”她在梦中惊叫,猛地坐起身,冷汗已经浸湿了寝衣。
“小姐!”守在榻边的锦书急忙上前,用温热的帕子为她擦拭额间的冷汗,“您做噩梦了?”
纪婉仪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梦中的恐惧与现实的后怕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她抓住锦书的手,指尖冰凉:“什么时辰了?”
“快要午时了。”锦书忧心忡忡,“奴去给您传些膳食吧?”
纪婉仪摇了摇头,她毫无胃口,只觉得一种巨大的空虚和不安笼罩着她。
她靠在软枕上,目光茫然地望着帐顶。
齐越昏沉中紧握着她的手时那滚烫的温度,还有他无意识间呢喃出的那声“岁岁”,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感知里,挥之不去。
他...是不是听到了她和锦书的对话?还是仅仅因为高热的幻觉?
如果他听到了,他醒来后会怎么想?
是会感激她的照料,还是会因为窥见了一丝真相而更加愤怒于她当年的“欺骗”与“抛弃”。
各种纷乱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就在她心绪不宁之际,帐外传来了崔雪吟那熟悉而清亮,此刻却带着明显担忧的声音:“锦书,昭华醒了吗?我们可能进去看看她?”
纪婉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扬声道:“雪吟么?进来吧。”
帐帘掀开,崔雪吟快步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杏子黄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
跟在她身后的徐乐怡,眼睛还肿得像核桃,怯生生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像只受惊后尚未恢复的小鹿。
“你这脸色...”崔雪吟一进来,目光就牢牢锁在纪婉仪苍白的脸上,眉头立刻紧紧蹙起,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昨日那般凶险,又熬了一夜,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她边说边将手中提着的精巧剔红食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动作利落地打开,里面是几样精心制作的点心和一盅用暖套仔细保温着的冰糖燕窝。“快,起来用些东西,补补元气。”
徐乐怡也连忙将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巧捧盒递上前,声音细细弱弱的:“昭华姐姐,我...我带了些自己做的蜜酿金桔,安神的...你尝尝...”
看着两位好友关切的神情,纪婉仪僵冷的心绪终于注入了一丝暖流。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示意她们坐下:“劳你们惦记了,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乏。”
锦书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然后恭敬地退到了帐外,细心地将帐帘掩好,留给她们姐妹叙话的空间。
帐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百合香在香炉中静静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崔雪吟没有去碰那杯茶,她仔细端详着纪婉仪,不放过她眉宇间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沉吟片刻,她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昨日...真是吓坏我们了。听到你们遇刺的消息,我和令嘉当时腿都软了,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找你们。”
她顿了顿,观察着纪婉仪的反应,继续道,
“万幸你没事,齐世子...听说伤得不轻,但好在性命无碍了?”她刻意将“齐世子”三个字咬得清晰了些。
纪婉仪垂下眼睫,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轻轻“嗯”了一声,放在绒毯上的手指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无意识地抠着毯子上繁复的绣纹。
崔雪吟将她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心下了然几分。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却并没有喝,而是继续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试探的语气说道:“听说你昨夜,一直在齐世子营中照料?”
她的目光锐利如针,仿佛要穿透纪婉仪故作平静的表象。
纪婉仪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早知道,以月知的聪慧和两人之间的了解,这些事情根本瞒不住她。
徐乐怡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纪婉仪,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帐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凝滞。
崔雪吟见她不语,轻轻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倾身向前,拉近了与纪婉仪的距离,语气严肃中带着浓浓的担忧:“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姐妹三个。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你现在对齐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紧紧锁住纪婉仪低垂的眼眸:“自从他这次回京,我瞧着你们之间。
虽说表面上维持着距离,客客气气,甚至有些疏离。但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敲在纪婉仪的心上:“他看你的眼神,不像是对一个和离妻子该有的眼神。”
崔雪吟的目光仿佛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她微微蹙眉,带着深深的忧虑:“昭华,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就从没有放下过他?”
“放下?”
纪婉仪低低呢喃,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心底那座被强行冰封的情感湖泊,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冰层发出“咔嚓”的脆响,无数被刻意遗忘的温暖记忆如同被困许久的鱼儿,争先恐后地涌上水面。
她想起新婚时,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会因为给她画眉手抖而窘得耳根通红。
想起他每次从京郊大营回来,不管多晚,总会到她的明月居,就着烛光静静看她一会儿,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想起上元节,他笨拙却无比真诚地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想起他们并肩策马,在郊外肆意奔驰,他回头看她时,眼中比阳光还要璀璨的笑意...
那些曾经拥有却又被迫亲手斩断的温暖与甜蜜,如同最醇厚的酒,埋藏了两年,此刻被崔雪吟的话引破封泥,浓烈的情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而昨日,当他浑身是血却义无反顾地将她护在身后。
当他昏迷中依旧死死攥着她的手,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浮木时。
那种熟悉的、被珍视、被需要、被拼死守护的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她用两年时间辛苦构筑的心防。
崔雪吟看着她恍惚的神情,眼中挣扎与怀念交织,心中猜测已然八九不离十。
她心中暗暗叹气,语气中除了担忧还有几分询问:“纪婉仪,你看着我。”
她伸手握住纪婉仪冰凉的手,试图将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当年的事,难道你都忘了吗?
那满城的风雨,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你受过的委屈,吃过的苦头,难道还不够吗?!”
她的声音带着痛惜:“是,齐越他昨日是救了你,或许他对你...确实还有旧情。
可那又如何?你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那一纸和离书。
是整整两年的空白,是物是人非,是你们各自背后盘根错节的家族利益,是这京城里无数双等着看你们笑话的眼睛。
前路遍布荆棘,你就不怕摔得粉身碎骨吗?”
“我知道。”纪婉仪猛地抬起头,打断了崔雪吟连珠炮似的诘问。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直被压抑的情绪如同火山般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那双明媚的眼眸此刻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里面翻涌着痛苦、挣扎、委屈,还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知道前路艰难!”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
“我知道纪家不会轻易同意。我知道京城的人会怎么在背后议论我们。
我知道他心里可能永远都有一根刺 。我知道可能还会遇到比两年前更糟糕的情况。所有这些,我都知道!”
她看着崔雪吟,看着好友眼中那份“恨铁不成钢”的担忧。
昨日林间的生死一线,齐越背上那道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伤口,他高烧时滚烫的体温和紧握不放的手,两年来独自承受的无数个孤寂夜晚和那些如影随形的嘲讽目光...
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海啸般汹涌而至,彻底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反而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坦荡和孤勇。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安静的营帐里:
“我知道所有这些,可是那又怎么样。”
她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目光直直地看向崔雪吟,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执拗,一种对全世界非议的挑衅,一种豁出一切也要忠于自己内心的、带着痞气的骄傲,清晰无比地宣告:
“我就是喜欢他。从前是,现在还是。
从来就没有变过,怎么了?”
最后三个字“怎么了”,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泪,带着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坦率。
这不仅仅是一句宣告,更像是一把利剑,斩断了所有后路,也劈开了笼罩在她心头的重重迷雾。
帐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徐乐怡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崔雪吟也被她这破罐破摔的后理所当然的语气给唬住了。
她看着纪婉仪,看着好友脸上那份毫无保留的、不再掩饰的情感。
眼前的纪婉仪,不再是那个优雅矜持、永远懂得克制情绪的贵女,而是一个热烈明媚、敢爱敢恨、不惜一切也要抓住心中所爱的真实女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只有纪婉仪微微急促的喘息声,和那仿佛还在帐内回荡的、石破天惊的宣言。
良久,崔雪吟才仿佛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脸上的惊愕、不解、担忧,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掺杂着无奈、心疼,但最终化为释然和深深动容的神情。
她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都随之吐出。
她摇了摇头,嘴角却慢慢勾起一抹笑容,轻声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榻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拿起那盅已经不再温热的冰糖燕窝,重新塞回纪婉仪微微颤抖的手中,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
“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崔雪吟的语气恢复了往常的爽利。
她看着纪婉仪依旧挂着泪痕却目光坚定的脸,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既然你都想得这么明白了,我们这些做姐妹的,还能说什么?”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震惊中的徐乐怡,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转回头,对纪婉仪说道,“前路是坎坷,是荆棘,那又如何?我们陪你一起走就是了。
他齐越若是日后敢负了你,或是让你再受半分委屈,我崔雪吟第一个饶不了他。”
徐乐怡此刻也终于消化了这巨大的信息,她连忙用力点头。
小脸因为激动而泛红,跑到榻边拉住纪婉仪的另一只手,声音虽然还带着点怯意,却异常认真:“还有我,昭华姐姐,我也支持你,你喜欢最重要。”
纪婉仪看着她们眼中毫无保留的支持与温暖,看着她们因为自己一句任性的话语而选择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身边,强忍的泪水再次涌出。
但这一次,泪水是滚烫的,是带着温度的,冲刷掉的是所有的彷徨与不安,留下的是无比坚定的决心和深深的感动。
她反手紧紧握住崔雪吟和徐乐怡的手,三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支持。
“谢谢...谢谢你们...”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朴素却最真挚的一句。
帐内,百合香的清芬依旧袅袅,而一种名为“勇气”和“支持”的暖流,已经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寒冷。
窗外,夕阳的余晖正努力穿透云层,将温暖的光线洒向大地,仿佛也在为这份历经磨难却愈发璀璨的心意,默默祝福。
纪婉仪知道,从她喊出那句“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开始,她便已经斩断了所有退路,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那条通往他的、注定不会平坦的道路。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
这份深埋心底两年的动心,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并且,她已做好了迎接一切风雨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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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行了,没谈过恋爱是这样,写的感情线感觉好怪。先这样,等我后面修文>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