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中的告白

　　家庭医生来得很快，几乎是在沈澜晞刚给陆景珩贴上退烧贴、盖上毯子后不到二十分钟，门铃就响了。沈澜晞如同听到了救星降临，几乎是跑着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提着专业出诊箱、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医生，以及一脸焦急、额角还带着细汗的林哲。

　　“医生，快请进！”沈澜晞侧身让开，语气急切地引着医生往客厅走，“他在沙发上，烧得很厉害，一直在说冷。”

　　医生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快步走到沙发前，蹲下身开始检查。他先是看了看陆景珩的状况，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又用听诊器听了听他的心肺，眉头微微蹙起。

　　“体温很高，初步判断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引发的高热，加上宿醉和情绪波动，身体抵抗力下降得很厉害。”医生语速平稳地做出初步诊断，然后对林哲和沈澜晞说道，“需要移到床上，进行进一步检查和治疗，沙发上不方便。”

　　林哲立刻上前，和医生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因为高热而有些意识模糊、身体绵软的陆景珩从沙发上扶了起来。陆景珩似乎极其不适，被移动时发出难受的呻吟，身体软绵绵地靠着林哲，那双红肿未消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无焦距，嘴里依旧含糊地念着“冷”。

　　沈澜晞下意识地想上前搭把手，但看着林哲和医生已经足够，自己似乎插不上手，伸出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她看着陆景珩被两人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向主卧室的背影，那脆弱而无助的样子，让她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主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情形。

　　沈澜晞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昨晚的酒气和悲伤，以及此刻弥漫开来的、属于疾病的紧张气息。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依旧很快，一种无能为力的焦灼感萦绕在心头。

　　她在客厅里来回踱了几步，最终还是忍不住，走到主卧室门口，却又不敢贸然进去打扰医生治疗。正当她犹豫不决时，林哲从里面轻轻推开门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林助理，”沈澜晞立刻迎了上去，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陆景珩他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林哲看着沈澜晞脸上毫不作伪的关切，心里微微一动，语气也放缓了些：“沈律师，您别太担心。王医生是我们信得过的家庭医生，医术很好。他说小陆总主要是情绪大起大落，加上大量饮酒和受凉，引发了急性炎症和高热。已经给他用了退烧针，等下还会挂上点滴，补充电解质和抗生素，先把体温降下来，控制住感染。”

　　他顿了顿，看着沈澜晞依旧紧锁的眉头，又补充安慰道：“小陆总身体底子好，只要按时用药，好好休息，很快就能恢复的。”

　　听到林哲这番解释，沈澜晞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一些。她轻轻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麻烦医生和林助理了。”

　　林哲看着沈澜晞，她身上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昨晚也没休息好。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沈律师，这都中午了，您还没吃午饭吧？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或者您想吃什么，我帮您点。”

　　沈澜晞这才意识到已经日上三竿，腹中确实传来了饥饿感。但她看着林哲忙前忙后、一脸疲惫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林助理，你已经够忙的了，不用管我。我自己点个外卖就行，很方便的。”

　　林哲见她坚持，也没有再勉强，只是客气地说：“那好，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我进去看看小陆总。”

　　沈澜晞点了点头，看着林哲重新推门进了主卧。

　　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拿出手机，机械地打开外卖软件，随意点了份简餐，然后便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景象发愣。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陆景珩昨晚哭泣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刚才高烧昏迷的脆弱模样，一会儿又是他平日里那副慵懒欠揍的德行……各种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难宁。

　　没过多久，外卖送到了。沈澜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坐在餐厅区，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碗味道寡淡的云吞面，味同嚼蜡。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主卧室的门再次打开，家庭医生王医生提着箱子走了出来。

　　沈澜晞立刻放下筷子，站起身迎了过去：“王医生，他怎么样了？”

　　王医生脸上带着一丝放松的神情，对沈澜晞点了点头：“沈小姐请放心，陆先生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体温正在逐渐下降，炎症也用了药。我给他挂上了点滴，补充水分和药物。现在他睡着了，让他好好休息，睡一觉起来应该会好很多。注意事项我已经跟林助理交代过了，按时吃药，饮食清淡，多休息，保持心情平稳最重要。”

　　“好的，好的，谢谢您，王医生！”沈澜晞连连道谢，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送走了王医生，林哲也从主卧里出来，轻轻带上了门，对沈澜晞说：“沈律师，小陆总睡熟了，点滴打得很顺利。您也累了一上午了，要不要去客房休息一下？”

　　沈澜晞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主卧室里隐约传来一声极其沙哑、微弱，却带着清晰情绪的呼唤，打破了公寓内的宁静。

　　“……林哲……”

　　是陆景珩的声音！他醒了？

　　沈澜晞和林哲对视一眼，林哲立刻转身推门又进了主卧，沈澜晞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到了门口，没有进去，只是隔着门缝，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主卧内，陆景珩似乎刚刚醒来，声音带着高烧后的干涩和虚弱，如同被砂纸磨过一般：

　　“林哲……我……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失落和怅惘，仿佛还沉浸在梦境带来的情绪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然后才继续破碎地说道，每一个字都透着令人心碎的悲伤：

　　“我梦见……沈澜晞来了……她……她没有走……她还……抱着我……安慰我……跟我说……她没有不要我……”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难以置信的自嘲和苦涩，仿佛连自己都无法相信这样美好的梦境会降临：

　　“呵……我真是……烧糊涂了……她那么讨厌我……怎么会来呢……怎么会……对我说那种话……都是我……是我在做梦……是我……痴心妄想……”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哭腔，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被那无边的委屈和绝望吞噬。那自嘲的轻笑，比哭泣更让人心疼。

　　门外的沈澜晞，听着他这番破碎不堪的呓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他以为那只是梦……以为她真的那么狠心，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弃他而去……

　　林哲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陆景珩，心疼得无以复加。他知道小陆总这次是真的陷进去了，而且摔得遍体鳞伤。

　　他不再犹豫，连忙转身走到门口，对着站在门外、眼眶微微发红的沈澜晞，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恳求道：“沈律师，您……您进去看看他吧？他这样……我实在……”

　　沈澜晞看着林哲眼中的恳切，再听着房间里那压抑的、仿佛随时会再次破碎的啜泣声，所有的犹豫、顾虑、心防，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林哲轻轻点了点头。

　　林哲如释重负，立刻侧身让开，并体贴地退出了主卧，轻轻带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沈澜晞站在门口，停顿了几秒，然后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张巨大的、此刻正躺着那个脆弱男人的床。

　　第二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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