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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来这套。”
戈雪小声嘟囔,叉子泄愤似的戳着盘里的培根。
见江汀冬没接话,只是转身去照看灶台上的煎锅,她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再次开了口。
“那个......江汀冬,商量件事。”
“钱弈那边,我可能得避段时间,你能暂时收留我一阵子吗?我会付房租和相关费用的。房子是钱弈联系的社会房源,我们都是直接付的半年房租,等我冷静几天,我就去找他协商。”
“随你。”说完,他仍旧没回头。
“谢谢你,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还有,你接下来有什么事要忙吗?”
他终于转身,把煎好的太阳蛋滑进她盘子里,蛋白边缘焦脆,蛋黄还在微微颤动着。
“怎么?”
“谢谢。想回去拿点东西。”
她用叉子轻轻戳破蛋黄,看着金色的蛋液缓缓浸透在吐司上。
“刚给我另一个室友陈昊发来了消息,他说其他人现在都不在家。”
江汀冬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擦了擦手,骨节透现的一双手,在白色棉布间若隐若现,更显矜贵。
“戈雪,以前不知道你这么有礼貌,再说谢谢把你送回北伦敦。只是你就打算这么躲着他吗?”
“躲一会,总行吧?”她扯了扯嘴角,叉起最后一块培根。
“我现在不想看见他们,会恶心。等我想好怎么压制这种恶心,我自然知道就不躲了。”
“你那些东西很急吗?”
“相机,电脑,护照,还有换洗的衣服和护肤品之类的。”她顺手扯了扯身上过大的黑色睡衣的袖子。
“总不能一直穿你的,去学校吧。”
他瞥了眼挽了好几道的袖口:“怎么不行?”
“像偷大人衣服穿的小屁孩。”她小声嘀咕,“而且这袖子都快被我挽出褶子了。”
他话锋一转:“你另一个室友陈昊还问了什么?”
戈雪怔了怔,低头转了转咖啡杯:“他问我昨晚去哪了。”
停顿片刻,声音更轻,“我没说。”
江汀冬放下手里折好的餐巾,又抽出厨房纸巾开始擦自己面前的餐桌:“行,你吃完我送你过去。”
“其实我吃饱了...”
“吃完。”
他打断了她,“吃得比猫还少,低血糖了更麻烦。”
戈雪不语,只好低头攻克太阳蛋。
他看着她把最后一口食物吃完,这才放下手中也喝光了的咖啡杯。
“吃完了?”
她点点头,用餐巾擦擦嘴角后,忽然站起身:“我来刷碗吧,总不能只吃饭,不做事。”
江汀冬站起来,转身打开了洗碗机,轨道无声地滑出来。
“放着,洗碗机比你手洗得干净。”
他言简意赅,伸手就开始收了她面前的空餐盘,她都没来得及伸出手去拦,瓷盘就已经卡进卡槽里,刀叉头朝下放入细长的收纳格,银器相触发出清脆的细响。
戈雪站在原地,学着他的样子抽了张厨房纸巾,低头擦拭着光洁的台面,尽管那里干净得连水渍都没有。
这种刻意模仿的忙碌让她感到些许安心,至少有事儿做,不会过于突兀,只是个纯粹的旁观者。
他按下开关,洗碗机开始发出汩汩的低频震动。
他转过头看她:“等我一下。”
主卧的门开了又合。再出来时,他臂弯里搭着件军绿色内衬的黑色棉服,领口残留的雪松气息在空气中漫开来。
“你昨天穿来的衣服,我叠好放在次卧衣柜的右手边。”他把棉服递过来,“去换一下,今天降温,看着太阳大,风更厉害。”
她接过时,衣服沉甸甸地坠在怀里。
等戈雪换好衣服从次卧里出来,江汀冬已经等在玄关。他抬头,目光停在绕了好几圈的红绿格纹羊绒围巾。
“围巾系太紧了。”他忽然伸手,食指勾进围巾与脖颈的缝隙轻轻一扯,“不难受?”
手指擦过她的下巴,戈雪呼吸一滞,黑天鹅羽毛般的睫毛也跟着颤。
她后退了半步,把半张脸埋进松动的羊绒围巾里,耳后皮肤泛起细密的痒。
“走吧。”
他拉开门,秋日凉风乘隙而入,卷起衣角又钻进袖口。
午后两时三刻,两人坐在车里,汇入了伦敦的车流里。比起戈雪之前坐过的那辆矮跑的副驾,这辆路虎宽大许多。
车窗外的世界忽然变小了,阳光透过挡风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更疏朗的树影。
悬铃木的枯叶一片接着一片打着旋儿地跳着秋日圆舞曲。
其中一片特别执着的落叶,在车窗上停留了很久,在第三次转弯时,终于还是不情愿地同这辆车说了再见。
它们不是合适的舞伴。落叶如果落在车窗上,能看得见不同的风景,却无法再跳舞了。
车里只有引擎运行声和空调系统细微的暖风声。
直到戈雪棉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她没有看来电显示,只是伸手进口袋,摸索着按下了侧键。
震动这才戛然而止。
只是下一个红灯处,手机又不依不饶地震动起来。这次持续的时间更长,令人心烦。
江汀冬瞥了眼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不看看是谁?一路上,打了第五次了。”
她盯着前方跳动的红灯倒计时,回道:“诈骗电话,推销电话。”
“现在的推销员都这么敬业?”
绿灯亮起,他轻踩油门,语气里是熟悉的讥诮:“拉黑,是留着当摆设用的?”
下一个路口,手机又震起来。戈雪终于把它掏出来,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几下,然后长按电源键,屏幕彻底暗下去。
“好了,现在清净了。”
她把黑屏的手机反扣在大腿上,闭上双眼。
江汀冬右手无名指在方向盘的真皮上轻轻敲了两下,目视前方。
等她再睁开眼时,那栋熟悉的维多利亚式联排别墅出现在眼前,象牙白色大门在秋阳下泛着的光同昨日没有丝毫差别。
车子稳稳停在了大门口。这一次她也没说什么换一个路口之类的话,她恨不得把车直接停钱弈头上最好。
她推开车门,听见身后的车窗降了下来。
“三十分钟。”他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超时我就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你连拉黑都舍不得。”
戈雪无言以对,只是点了点头。她才不要超时,万一碰到那对男女她还没想好怎么骂呢,能三分钟收好行李最好。
推门而入时,陈昊正蜷在客厅沙发上低头看着电脑,虽然已经提前知晓,但家里有人这件事还是吓了她一跳。陈昊见她回来,立即合上电脑站起身。
“戈雪,到底......”
“我回来拿点东西。”
她打断了陈昊要问出口的话,现在的她实在没心思再说一遍俗套的剧情,径直朝楼梯上走。
陈昊也跟着上来了,站在她卧室门口,看她从衣柜旁拖出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钱弈今天来问我有没有看到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戈雪泄愤一般,猛地打开了衣柜门。门砸在墙上,又弹了回来。她没有仔细地挑选衣服,开始把里面的衣服成摞成摞地扔进行李箱。
“昨晚,我看到钱弈在黄涵珍房间里。”
陈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黑色镜框被吓得沿着鼻梁就往下滑:“什么?真的假的,你确定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听得见,也看得见,抱在一起了,就在我隔壁。”
“操,疯了吗?”
陈昊低骂一声,眉头紧锁起来。
戈雪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只是一味往箱子里塞衣服:“不理解,也不想管,我现在就想离他俩远点,先静静再说。”
“能理解,你有地方住吗?没有的话,我给你推我同学的联系方式,也是UCL的女孩,离学校还近。”
“有,谢谢你陈昊,别担心。”
其实她说话的语气与往常并无二致,直到她拿起那件和钱弈一起为了去年圣诞节拍照买的红色毛衣。
戈雪向来对情侣装,情侣头像,情侣的一切用品不感兴趣。
她觉得这是初中生才会热衷的东西,一定要两个人穿成一样、用类似的头像才代表是喜欢吗?
但钱弈不一样,非说这些东西是证明他俩爱情的坐标。钱弈比他的外表看起来更喜欢仪式感,这是亲近的人才知道的事。
去年圣诞节前一天,他俩因为商量吃饭餐厅的问题大吵一架,具体争论的内容极度没有营养。
大部分记忆早已模糊,她只记得当时自己拉黑钱弈的手速比谁都快。
本来以为她最爱的节日就要在一场莫名其妙的吵架中草草收场时,第二天下午,钱弈就抱着她最喜欢的白桔梗出现在了宿舍楼下,怀里还抱着纸袋,里面装着情侣毛衣。
他联系了她室友,让她从窗户里往下看。
她从三楼往下看,钱弈穿得不够厚,抱着花和礼物,鼻尖冻得发红。
“红色出片。”
他当时好像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把怀里的纸袋递了过去。
此刻的毛衣扎手,刺着她掌心。
那个圣诞节,他们最终还是去了戈雪说的那家餐厅,两人穿着红色毛衣,在圣诞树前他搂着她自拍。
闪光灯自动识别,可能是觉得餐厅太暗,需要自己出场来拯救照片。
咔嚓一声。按下拍摄键的瞬间,围绕着他们的周围也跟着一闪,一下子亮起来,钱弈歪头悄悄亲着她冰凉的右侧脸颊。
可能是去年的闪光灯跳到了今年来,闪到此刻的她眼里,才让眼泪砸下来,咬着下唇也挡不住。
下次一定要记得关上闪光灯了。
戈雪手上的动作加快着,更胡乱地把一切都塞进行李箱里,生怕慢一步就会撞见不想见的人。
陈昊默默递过来纸巾,帮她取下书架上的书。
二十六分钟后,行李箱轮子卡在门框上,陈昊伸手帮她从楼梯上拿了下来。
“戈雪,你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她点点头,笑着道谢,头也不回地拖着箱子走出象牙白色的大门。
二十八分钟,她甚至还提前了两分钟。戈雪微微喘气,拖着箱子出现在黑色路虎旁。
江汀冬按灭烟蒂,火星溅在昨天秋雨堆砌的积水洼里。他接过行李箱,“都拿齐了?”
后视镜里映出她发红的眼角。她不说话。
车子发动时,热风从出风口涌出来,戈雪从后视镜里看到二楼自己房间的窗户里,钱弈在那里挂过的一串星星灯。
江汀冬把车里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刚才接行李箱时他碰到戈雪的手,冰凉凉的,和以往热腾腾的双手不一样。
三十分钟后,车子准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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