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嘴神功

　　“奶奶？！”

　　李孤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而变调撕裂！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俯卧在破庙门口、背上插着数支羽箭、鲜血淋漓的身影，那张苍白痛苦、沾满血污却无比熟悉的脸庞——不是朱婆婆又是谁？！

　　她不是去引开追兵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还受了如此重的伤？！那些匪徒明明被引向了相反方向的林子！

　　巨大的冲击让李孤的大脑一片空白，短暂的呆滞后，是汹涌而来的恐慌和揪心般的疼痛！

　　“奶奶！”他再也顾不上隐藏，从树后猛地冲了出去，踉跄着扑到朱婆婆身边。

　　靠近了看，伤势更加触目惊心。三支粗糙的羽箭深深嵌入她的背心肩胛位置，箭杆还在微微颤动，暗红色的血液不断从伤口渗出，浸染了大片衣裳，甚至滴落在地面的枯叶上，形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她的呼吸极其微弱急促，脸色灰败，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显然失血过多，已是强弩之末。

　　“奶奶！奶奶您怎么样？您醒醒！”李孤跪倒在地，颤抖着手，想要触碰她，却又怕加重她的伤势，急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唤，朱婆婆紧闭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无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聚焦到李孤脸上。

　　“孤……孩子……”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每吐出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伴随着痛苦的抽搐，“你……没事……太好了……”

　　“我没事！我没事！奶奶您别说话！我……我该怎么办？怎么救您？”李孤手足无措，慌乱地四下张望，可这荒郊野岭，破庙残垣，哪里能找到救兵和药材？

　　“没……用了……”朱婆婆艰难地摇头，眼神中透着一丝了然和解脱，“箭……有毒……肺腑……已伤……能撑到……见到你……已是……侥幸……”

　　有毒？！ 李孤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不……不会的！一定有办法！奶奶您撑住！我背您走！去找郎中！”李孤哭着，试图将朱婆婆扶起，可她稍一移动，就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竟是带着黑色血块的污血！

　　“别……白费……力气……”朱婆婆死死抓住李孤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冰凉得吓人，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要将最后的力量传递给他，“听……听我说……”

　　李孤不敢再动，只能跪在她身边，泪流满面地拼命点头。

　　“鸦巢……眼线……比想的……多……我……低估了……”朱婆婆断断续续，声音越来越弱，却挣扎着要把话说完，“分开……是对的……你……必须……活下去……”

　　她的目光艰难地移向李孤紧紧攥着的、沾满灰烬和血污的怀里，那里藏着那本邪书和母亲的信。

　　“那……‘钥匙’……毁……毁掉它……”她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带着无比的急切和决绝，“绝不能……让鸦巢……得到……否则……你父母……的牺牲……就……白费了……世间……将有大劫……记住……毁掉……”

　　“毁掉”两个字，她几乎是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嘶吼出来，伴随着一大口黑血的涌出！

　　随即，她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抓住李孤手腕的手也猛地失去了力道，无力地滑落在地。

　　脑袋一歪，气息彻底断绝。

　　只有那双未能完全闭合的眼睛，还残留着最后的焦急、嘱托和不甘，直直地“望”着李孤。

　　“奶奶？奶奶！！”李孤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奶奶迅速失去血色的脸庞，看着那不再起伏的胸膛，看着那凝固了万千情绪的眼眸……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唯一的亲人，最后的依靠，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

　　为了给他争取生机，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巨大的悲伤和前所未有的孤独，如同洪荒巨兽，瞬间将他吞噬。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肮脏的脸颊。

　　他就这样跪在奶奶逐渐冰冷的尸体前，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夕阳彻底沉入远山，最后一丝余晖将天地染成一片凄凉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鲜血。

　　冰冷的夜风再次吹起，卷动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才将李孤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巨大悲痛中惊醒。

　　他缓缓地、颤抖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合上了奶奶未曾瞑目的双眼。

　　指尖传来的冰冷温度，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也让他彻底认清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奶奶死了。为了保护他，死了。

　　而杀害她的凶手，是朱福引来的匪徒，是鸦巢的爪牙！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仇恨，如同毒藤般，从他心脏最深处疯狂滋生、蔓延，瞬间缠绕了他全部的身心！

　　悲伤依旧存在，但却被这股更加猛烈、更加狂暴的仇恨所覆盖、所点燃！

　　他的身体不再颤抖，眼泪也不再流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却蕴含着恐怖风暴的死寂。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奶奶背上那三支狰狞的羽箭上。

　　他伸出手，握住其中一支箭杆，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拔！

　　“噗嗤！”一声闷响，带着血肉撕裂的可怕声音。箭簇带着倒钩，扯出更多的血肉和黑血。

　　李孤面无表情，仿佛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又如法炮制，将另外两支箭也狠狠拔了出来！

　　他将这三支沾满奶奶鲜血的毒箭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金属箭杆和尚未干涸的温热血液混合在一起，带来一种诡异而可怕的触感。

　　然后，他低下头，看向自己怀里。

　　那本《乌鸦嘴神功》和母亲的信件，静静地贴在他的胸口。

　　母亲的信说：“毁去那‘钥匙’。” 奶奶的遗言说：“毁掉它。”

　　毁灭。

　　这是至亲之人，用生命留下的最后嘱托。

　　李孤的手，缓缓伸向怀中，握住了那本冰凉的书卷。

　　只要毁了它，或许就能彻底摆脱鸦巢的追杀，就能让父母的牺牲不至于白费，就能完成奶奶最后的遗愿……

　　他的手指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但是……

　　毁了它之后呢？

　　自己这残破之躯，这微弱的力量，拿什么在这危机四伏的世道活下去？拿什么去躲避朱福和鸦巢后续的追杀？拿什么……去报仇？！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声音，在他心底最黑暗的角落嘶吼响起：

　　力量！ 我需要力量！ 活下去的力量！复仇的力量！

　　毁灭带来安全，但也意味着永远的弱小和逃避！ 而依靠它，虽然危险，虽然可能万劫不复，但至少……有一线挣扎和反击的机会！

　　奶奶……母亲…… 你们希望我平安。但我……更想为你们做点什么！

　　仇恨的火焰，彻底吞噬了理智和恐惧。

　　李孤的眼睛，在暮色中猛地亮起，那是一种被极致痛苦和怨恨扭曲后的、近乎野兽般的猩红光芒！

　　他猛地将手从怀里抽了出来！

　　他没有拿出那本邪书将其毁掉。

　　而是紧紧地、更加用力地将其按在胸口，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奶奶冰冷的遗体上，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种发誓般的决绝和偏执：

　　“奶奶……对不起……” “您和母亲的嘱托……我恐怕……不能听从了。” “平安太远……仇恨太近……” “我需要它……我需要力量！” “我要活下去……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对着奶奶的遗体，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留下血印。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奶奶安详却又带着遗憾的遗容，猛地转过身。

　　不再犹豫，不再回头。

　　他攥紧那三支染血的毒箭，如同攥着复仇的旗帜，一步步走进沉沉的夜幕之中。

　　身影决绝而孤独，仿佛一头被逼入绝境、选择与恶魔做交易的幼狼，踏上的是一条注定遍布荆棘与黑暗的不归路。

　　在他身后，破庙静立，残阳如血，仿佛在为一位守护者的逝去默哀，也在为一个少年命运的彻底转折，投下血色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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