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人生

　　他下了地铁，等公交车的时候，给刘惠中打了个电话，说父亲出意外了，要回去一趟，晚饭就不吃了。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独自一人胡思乱想的时候还好，一旦跟人倾诉，就容易动感情。
　　到家后，乐隆见了刘惠中，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刘惠中安慰他，说现在情况还不明了，没准就没什么大事呢；说回去的路上一定要小心，不要因此自己出什么意外。乐隆对她说道：
　　“我没事。只是，我先回去看看，万一真的出了大问题，你明天就带着儿子也回去一趟。到时候我买好机票，再跟你联系。”
　　儿子每到放假都是在学校吃完晚饭，然后坐校车回来。
　　刘惠中点着头，说道：“你先别考虑那么多，回去先看看情况再说吧。自己一定要稳当一点。”
　　乐隆拿好身份证，把它放进钱包夹里，叫了个“滴滴”，打算出门。刘惠中递给他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他的内衣内裤和洗漱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本不想拿，觉得是个累赘，但还是拿了。
　　路上挺堵车的，他到虹桥机场，已经八点五十了，不过还是来得及。他去柜台换登机牌，一个头发往后梳成发髻、显得很精干的服务员异样地看着他，似乎是看得出来他哭过。他有点不好意思。
　　“有靠窗口的位子，要吗？”服务员说道。
　　“要。靠窗口挺好的。”乐隆说道。他想，这样的话，就可以一直装着看着窗外，避免跟别的人交流。看来，服务员是懂得他的心思的。
　　“没有行李托运吗？”服务员问道。
　　“没有。”乐隆说道。
　　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拿了登机牌，低着头离开了。
　　登机之前，乐隆跟姐姐打电话，得知父亲已经被送进了省人民医院，经过抢救，上了呼吸机，输着液，转移到了ICU病房，但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姐姐说，医生检查了，后脑的骨头磕碎了。医生说，用绷带把头部裹住了，就看在ICU病房有没有苏醒的可能了。
　　乐隆坐在飞机上，始终看着舷窗外，脑子一片空白。
　　下了飞机，乐隆打了个车到省人民医院，在急诊楼前下了车。已经是半夜了，整个医院灯光昏暗，楼前空无一人。他想尽快见到父亲，却不知道怎么找到ICU病房去，心里十分焦急。他打电话给姐姐，姐姐让他在原地等着，姐夫过来接他。他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想尽快见到父亲，他感觉父亲也在想尽快见到他。
　　姐夫终于出现了。姐夫领着他，穿过一道道走廊，坐电梯，又穿过一道道走廊，到了ICU病房。姐姐和哥哥都在门口等着，两个人的表情都肃穆而平静。
　　乐隆急不可待地想见到父亲，于是打算推门进去，可是门是锁着的。姐姐说道：“ICU病房，不能随意进去的。”
　　乐隆立即感到，父亲就在这个房间里面，而他却见不着，帮不上忙。难道只能这样吗？难道就这样听天由命？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姐姐按了按门铃。门上的一个小窗口打开了，露出一张中年护士的脸。
　　姐姐对她说道：“我弟弟，病人的小儿子紧急从上海回来，想见父亲一面。”
　　门开了。乐隆想着，不管怎么样，终于可以见到父亲了。他先进去，姐姐、姐夫和哥哥紧跟着都进来了。
　　父亲躺在病床上，上身稍高一些，表情平静，眼睛微闭，像是睡着了。父亲除了左腮部的皮肤有轻微的擦伤外，面部没有其它伤痕。只是，呼吸的动静过大了，腹部一起一伏的。父亲平时睡着的时候呼吸是很轻的，乐隆睡在旁边经常感觉不到。床单是白色的，枕头是白色的。薄薄的被子也是白色的，盖到父亲的胸部。乐隆见了，有一些安慰，觉得父亲随时会醒来，随时会睁开眼睛。父亲一旦醒来，乐隆想着自己会对他说，“爸爸，我回来看您了。您不小心摔了一跤啊？”父亲会答应一声，“嗯。”乐隆会说，“不要紧，好好在医院治疗几天，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父亲又会答应一声，“嗯。”
　　可是，乐隆仔细看看，有两根塑料管子，一端连着机器，一端放在父亲的鼻孔里。父亲粗重的呼吸，应该就是这两根管子提供的氧气。父亲的腕部插了针管，后面拖着的塑料管子连着输液瓶，身上还有一些连线，连着好几台检测设备，检测设备显示着身体的一些指标特征。乐隆注意到其中一台显示的是有规律的上下波动的曲线，他估计是检测的心跳。父亲的头部被包扎过，靠在枕头上。乐隆想，后脑骨头碎了，要是有知觉的话，靠在枕头上肯定会很疼的。
　　姐姐看着父亲的脸，轻轻地说道：“爸爸，您的小儿子回来看您了。”
　　父亲像是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
　　乐隆也看着父亲的脸，轻轻地喊了一声“爸爸”，见父亲没有反应，便提高了一点嗓音，又喊了一声“爸爸”。父亲依然没有反应。
　　乐隆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地握着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厚实而又温暖。乐隆稍微使了一些力，他想着这样父亲也许能感觉得到。
　　嘴巴、鼻子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护士过来了，说道：“可以了吧？病人都要休息了。”
　　乐隆听到“病人”两个字，内心又燃起了很大的希望，虽然他知道护士说的是“都”，指的是全部ICU病房的病人，而不是特指父亲。
　　“没有其它办法吗？只能这么输液、辅助呼吸吗？”乐隆问道。
　　护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姐姐说道：“我跟医生交流了好久，没有什么办法了。”
　　“这样下去，有没有苏醒的可能？有没有自主呼吸的可能？”乐隆问道。
　　姐姐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也就这个问题问护士。
　　护士说道：“现在就是在维持生命特征，至于将来会发生什么，这就不可预料了。你问有没有可能，当然是有可能，问题是可能性有多大。”
　　这时哥哥说道：“先这样吧，我们出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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