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有尽时

　　他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任由手下的女人沉到水底，然后站起身，猛地侧开斜刺里带血光的剑尖，迅速地后退几步。

　　那剑尖带着嗜血的冷意，即将扑上脖颈，却在下一秒硬生生收回去。

　　沈遇知冷着脸，捂住自己被划破的衣袖，和衣袖处连带的生冷寒意，才发现自己被逼退到了岸上。

　　河水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急急淌过湾流，将水踩在脚下，于河中央捞起一对纤细的肩膀，抱着人就往对岸上带。

　　孱弱的发丝缠住失去血色的脖颈，在青色泛着幽蓝的夜色里，白是白、黑是黑，滴滴答答挂落的水流，混着浓厚的血腥味砸进泥土地。

　　对岸纠缠在一起的长影和似有若无急切的声音令人烦躁，沈遇知眯起眼，觉得那些焦躁崩溃的神情格外碍眼，在底下人终于咳出水、有起伏时，也升腾起遗憾。

　　竟然没死啊。

　　还是下手晚了。

　　他垂下眼，脚边的W43被人刺中大腿，正躺在地上□□，他往前更近一步，底下的声音逐渐稀弱，最后噤若寒蝉。

　　“拿过来。”沈遇知伸出手，等待一会儿，底下人终于领会到他的意思，颤巍巍地将几把剑递上去。

　　沈遇知翻了翻那几把复制品，毫不客气地嗤笑：“难怪打不过，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在W43面红耳赤的时候，沈遇知握紧剑柄，不耐烦地说：“赶紧撤了这些东西，如果在这都能让通缉犯溜走，你我也不用回妄宫了！”

　　W43一凛，知道沈遇知说的是事实，所以哪怕再不忿他刚才的胡来和颐指气使，也乖乖地重新变换场景。

　　“你放心吧，”W43摁住流血的大腿，直起身，“我的场景里，我们有优势。”

　　前方的河流瞬间高悬倒挂，地面轰然塌陷，却又在下一秒粘合在一起。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对岸的距离就被缩短成几米，幽蓝的光幕中甚至能看见那女人发丝后虚弱又后怕的眼神。

　　“哼，但愿如此。”扔下这句话，沈遇知也不去看W43涨红的脸色，径自提起剑，就往前跨去。

　　他一把劈开身前幽蓝的光影，碎出细沙般的流光，沈遇知似早已料到，不再前进，轻笑着说：“别躲躲藏藏像个孬种，赶紧把你的手段都使出来，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话音未落，身前猛然暴起一声冷意，“你以为我不是吗？”

　　砰——

　　两兵交接，顿时激出一阵火花，激散大片雾气。

　　薄雾后的眼睛翻滚怒火，太阳穴青筋跳动，声音早已冷凝成一线，恨怒交加：“沈遇知，你也只会朝她下手！”

　　狠厉的剑光卷起薄雾，劈头盖脸地砍下，沈遇知狼狈地翻身躲避，那剑却不依不饶，携带着不可遏制的怒火和后怕撕咬着上前，“阿寻又做错什么？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沈遇知被这恼人的剑光逼得连连后退，但他很快又拿起新的剑，不顾脸上被剑锋划过的血痕，举起双剑迎上去，“呵，心疼了？”

　　他眼底黝黑一片，“那我倒是很后悔，下手没有更、重一点！”

　　纪淮骤然沉下脸色，手上发力，更加不留情。

　　沈遇知却大笑出声，形态已近癫狂，“真是不像话，你们一个两个的，就爱坏我事！不过区区逃犯，在这里还能掀出浪来？”

　　他劈开剑，“我可不着急，想必你身上的伤也撑不了太久。等到时候，别说卫寻，你也得把这条命交待下来！”

　　纪淮动作更快更狠，“那你就试试看！”

　　乒——乓——剑与剑交锋，厮杀出翻腾的雾气和冒星子的火花。隔着一片幽蓝，卫寻靠着灰墙直起身。

　　九死一生的感觉仿佛还紧贴着后颈，噗噗泛着寒气，咽喉里的灼烧感、昏沉的大脑和胃腹依旧尤有余悸地喘息。

　　太害怕了。

　　那种被人摁进水里的害怕和绝望。

　　她闭了闭眼，将后怕的情绪收回去。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隔着几米远，她担忧地看着薄雾中两道拼着狠劲的身影，谁也半分不让。

　　此时来看，对面的沈遇知尚未露劣势，哪怕他执剑的姿势生硬，但架不住复制品多，被裁决剑砍坏一个就立马换上另一个，再加上W43场景的便利，一时之间，纪淮根本束不住他！

　　反观纪淮，虽然动作丝毫没有慢下来……卫寻攥紧拳头，但他身上都是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伤到的，穿黑色衣服看不出来，可被他抱上岸时，那股浓厚的血腥味半点都没遮掩。

　　而现下沈遇知怕是看出来了，所以明显在拖时间，想拖到纪淮撑不住……

　　怎么办…怎么办啊……

　　卫寻心急如焚，一瞬间脑子的眩晕感又令她眼前昏黑一阵。

　　等昏黑过去，视野里却出现一双脚——卫寻惊得抬眼。

　　灰墙几步远，W43抱着手腕、列着腿，正依靠墙面喘粗气，见她看来，扯开一抹笑：“这些蓝幽幽的东西，我可不会上第二次当。”

　　脑海里的银子发疯似的叫道【完了完了，他都知道了！我现在使什么都变不了，他用场景框住我了！】

　　一句话急促又短暂，哪怕卫寻还没理解里面的意思，可她也意识到——银子骗不了W43，现在W43的目标是她！

　　脑海中警铃大作，激得她太阳穴更疼，呛水后的力气一点都使不上来，她眼睁睁看着W43的手往前伸。而远处，余光未及之地，纪淮暴喝的喊声也微弱在夜色里：“阿寻！”

　　她甚至能感觉到——纪淮因为分心而被沈遇知的剑狠狠插进胸腔的呲拉声——她的心也仿佛戳了对穿，痛得她难以呼吸。

　　站起来啊！

　　快站起来啊！

　　那一瞬间，绝望像潮水铺天盖地涌向她，不争气的身体，远处的刀光剑影和沈遇知癫狂的笑声，脑海里银子不住的道歉说自己不该连接纪淮的意识……如此种种，炸得她摇摇欲坠。

　　还有那只伸过来的手，要将她带往深渊去的手。

　　——如果深渊里有纪淮，那把命交待在这，也好……

　　噗——

　　腥甜的血溅满脸，一片红晕中，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飞了出去，掉落在地上，身前猛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痛呼，“啊——！”

　　卫寻呆呆地坐在原地，失焦的视线再次回归，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鸦青色的巷道边，路灯沉默伫立，熟悉的身影站在一侧，鼻翼的雀斑凝聚沉重的夜色；不熟悉的是他的神情，仿佛生生抽去一部分自己，塞进了强硬和狠厉。

　　卫寻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斧头，斧尖汩汩滴着血，后方不远处是一只断臂。

　　踩着W43的痛呼，那个人猛地一扔斧头，那把斧头就生生砸进青石道中，砸退了要继续上前的沈遇知。

　　后者不忿地眯起眼：“又是哪来的东西。”

　　安德往前走去，身后丢下话：“小寻，带纪淮离开这里。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

　　卫寻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血，浓郁到滴滴答落下来，在巷道上蜿蜒出一条深褐的路。连沈遇知都不由自主退了几步。

　　安德弯腰拾起斧头，往前站定，正好挡在纪淮前，他垂头看了眼，同卫寻说：“没伤到要害。”

　　听到这话，卫寻差点要哭出来。她咬牙站起来，踉跄地跑到纪淮那。

　　谢天谢地，确实没有伤到要害，纪淮也还清醒着，只是刚才形势太紧张，他不小心着了道，现在也撑着裁决剑站起来，冲安德说：“谢谢。”

　　安德侧过头，“不客气，你也救过我。和小寻赶紧走吧，另一个已经不成气候，他的场景也维持不了多久。剩下这个——”

　　他盯着沈遇知，“我来就行。”

　　“呵，”沈遇知抽起剑，“好大的口气。”

　　安德却没跟他废话，兀自箍紧袖口。

　　卫寻其实还有很多想问，包括安德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这个样子，还有他手里的斧头……她也担心安德无法应付。但是她和纪淮，都这副模样，也完全帮不上忙……

　　和纪淮对视一眼，卫寻终是说：“安德，我们回去后见。”

　　顿了顿，她补充：“一定要见。”

　　所以，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你一定要平安回到言宫！

　　“知道了。”他未回头，语气却不似方才冷峻僵硬，甚至还调侃一句：“两个伤员，别再磨叽了，影响我发挥。”

　　沈遇知攥紧剑柄，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说话，没一会儿，卫寻和纪淮就转身离开，他心下烦躁难忍，仿佛能预感到这次放过那两个人，以后就再也抓不住了。于是，他提步就要追上去，可身前却挡住一人。

　　安德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的对手，是我。”

　　“滚开！”

　　沈遇知厌恶地望着他，却忌惮于他身上那股血气。

　　他知道那是什么——是刚杀过人的气息。

　　浓郁到作呕的气息。

　　那个人，绝对死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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