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

　　王小豆离家出走的消息，江芷是在几天后才知道的。

　　孩子失踪第二天，姓王的男人一觉醒来不见了孩子，想着昨夜自己揍了他几下，便料定小豆是心里气不过，找人诉苦去了。

　　可一连几天过去，王小豆始终没有出现，身为亲爹这才想起来慌，知道不报官不行了。

　　赵贵带着东方俊杰忙里偷闲在全城搜了一遍，没有一点孩子的下落，甚至连见过他行踪的人都没有，爷俩纳闷得不行，都要怀疑是不是被人牙子拐走了。

　　因为想起来王小豆和江盼宁平时挺玩得来，最后无计可施，只得往十二楼跑一趟。

　　当时江盼宁正在外面练骑射，被文儿叫回来时，整张小脸红扑扑的，身上从里往外冒热气，像刚从蒸笼里逛一圈回来似的。

　　赵贵对江家人总抱有几分愧疚，面对江盼宁时面色缓了不少，没了那股子铁面无私的冰冷劲儿。

　　他问：“王小豆不见之前，可来找过你？”

　　江盼宁脸上汗毛一竖，下意识摇头：“没有。”

　　赵贵又问：“那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江盼宁想了想道：“大概四五天之前吧，我出去玩带了些吃的给他，还有伤药，他爹总打他……”

　　赵捕头那双老鼠眼不大但聚光，江盼宁被盯着时总感到不自在，心里也止不住的发怵。

　　更不自在的，是他老姐也同时盯着他。

　　一番盘问结束，爷俩不多逗留，起身便要告辞，江芷自然相送。

　　去门口的路上，东方俊杰感慨：“要不说有了后娘就相当于有了后爹呢，过去原配在世，那姓王的尚且将小豆当亲生孩子待，如今有了幼子新媳，便动不动对小豆拳打脚踢。别说孩子了，放我身上我也离家出走。”

　　赵贵瞥了他一眼，东方俊杰连忙闭嘴。

　　等到大门口，爷俩朝江芷作揖，赵贵道：“劳烦江姑娘暂且替我们留意几日，若小豆上门投奔江盼宁，务必要将消息告诉我们。”

　　江芷点头应下。

　　待人走，她嘴角的笑意便一点点沉下去，回去花厅见江盼宁还杵在那，心里觉得正好，不必再叫过来了。

　　江芷周身气压比平时要低，但没有动怒，回到正中坐下，眼瞥着江盼宁道：“撒谎的滋味如何？”

　　江盼宁心头肉一跳，头低下去不敢抬起来，只吞了两下喉咙。

　　江芷眉头跳了跳，忍耐道：“不说话能解决问题吗？”

　　江盼宁便咬牙抬头，慌忙解释道：“姐，我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也没跟我说。我就是觉得他在外面肯定不容易，所以给了他点银子，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说完再次缓缓低头，等待着江芷的一番狂风骤雨。

　　可出乎意料的，江芷并没有什么动静，气氛就如此安静的过着。

　　半晌后，江芷道：“你觉得你给了他银子是为他好，但这些银子可能让他到更远的地方，遇到的危险也更多。”

　　江盼宁愣住，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些。

　　江芷揉了揉眉心，嗓音有些疲惫道：“下去吧，往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江盼宁两只眼睛红红的，心中五味杂陈，江芷短短两句话，似乎比骂他一顿还让他难受，说了句“是”，便耷拉着脑袋离开花厅。

　　花厅和镖师房间在同一进院子，董生从见把江盼宁叫进去，心中便有股不祥的预感，哪怕没人告诉她，他也猜到八成跟小豆有关。便一直守在花厅外，想着如果江芷发怒，他就进去护一护江盼宁。

　　哪想到怒喝声并没有出现，江盼宁红着眼圈出来了，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

　　花厅里面，江芷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见是董生，便扯出一抹笑道：“好奇我怎么没有凶他是吗？”

　　江芷垂眸，长睫遮住眼中情绪，喃喃道：“凶有什么用，还是要讲点道理的，过错并不在他身上。”

　　她不想看江盼宁变成第二个王小豆。

　　董生有些犹豫地开口：“那……赵捕头那边？”

　　江芷这边刚要张嘴说“我去跟他讲”，那边便传来了下人们的惊呼声。

　　林婉婉和墨儿搀扶着谢望进门，开口声音已经全然染上哭腔：“阿芷！不好了！你快过来看看！”

　　江芷鲜少见林婉婉有这么失态的时候，连忙出去察看情况，第一眼便被谢望腿上的伤惊住了神。

　　只见谢望半条裤腿都被鲜血染红，小腿部分的布料被撕开好大一道口子，伤口虽被帕子包住了，但还是不住的往外渗血，看着别提多少触目惊心。

　　都这样了，他还要安慰林婉婉：“莫要哭，我不碍事的。”

　　林婉婉受了不小的惊吓，平日里那么聪慧灵敏的一个人，此刻六神无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顾着一味抽泣。

　　江芷吩咐董生及几个年轻力壮的下人：“先把人抬回房间，暂时用止血粉敷在上面！”又吩咐墨儿，“去落木斋叫李先生过来，快！”

　　一行人分工合作，等把谢望抬榻上不久，李决明也已经匆忙赶到，身边还跟着帮忙拿药箱的李秾。

　　从把覆盖在伤口上的纱布揭下来，李大夫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江芷守在旁边看了一眼，也下意识蹙眉。

　　伤口足有成人一只手掌那么大，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林婉婉看到，差点就尖叫出声，还好及时拿帕子将嘴堵住，只剩下两行清泪不住地往下流淌。

　　“这是哪家的狗咬的？”李决明处理着伤口，不住叹气道，“不休养个一年半载岂能好利索？幸亏没伤着骨头，否则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

　　江芷站着，耐心等待李大夫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等处理完毕，文儿将人领出去喝茶，她看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谢望，问：“谁干的？”

　　谢望浑身冒汗，已经疼得神志不清，连嘴都张不开。林婉婉这会子还没缓过来神，只看着谢望抽泣。

　　墨儿心一横，上前道：“是同兴镖局的人。”

　　江芷立刻抬头看向墨儿。

　　“我和林姑娘谢大哥从钱庄出来，迎面便遇上吴家老五及一帮恶仆，每个人的手里都牵着一条大狼狗，呲牙咧嘴的，看着便吓人。”

　　“林姑娘不愿与他们起冲突，便将大路让给他们，我们几个靠路边走。谁曾想我们从哪边走他们便往哪边堵，如此倒也罢了，之后他们竟还……恶语伤人。说十二楼的命数已经尽了，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经营，关门只是早晚的问题，让我们平日少猖狂，十二楼连给他们同兴镖局提鞋都不配……”

　　后面的事情就很显而易见了，林婉婉气不过，同吴家人争辩了几句，接着那吴家老五便放狗咬人。

　　林婉婉当时只是去钱庄办点事，并没有带什么随从，身边只一个墨儿和谢望。谢望为了保护她们两个，硬生生被其中一条狼狗咬成了重伤。

　　江芷听完，没有暴跳如雷，眸中却煞气横生，问谢望：“判官笔没带身上？”

　　谢望吸着凉气，吐字艰难：“带……带了……”

　　江芷语气沉下去：“带了为何不还手？”

　　谢望：“我跟你保证了，不轻易跟人动手。”

　　江芷蹙眉：“可我也说了，那是在没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

　　她望了谢望和林婉婉一眼，对墨儿道：“照看好家里。”回房拿完剑，骑着包子便跑出家门。

　　李大夫回家路上见江芷提剑骑马往城西去，面色还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赶紧跟李秾说：“芷丫头肯定是要去找狗主人讨个说法，你快追上去劝劝她，否则到时候出了人命，吃亏的还是十二楼。”

　　李秾“哦”了一声，十分听话懂事的模样。

　　回家牵了饺子追上江芷，问——“用帮忙吗？”

　　江芷道：“用，帮我去报官，就说吴家五姑娘纵狗伤人。叫赵捕头不必再往吴家跑，我自己把人捆了送去。”

　　李秾顿了下：“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江芷冷嗤一声：“对付这帮人，犯不上。”

　　“对付这帮人，把自己搭进去，也犯不上。”李秾回答。

　　江芷知晓他是怕自己意气用事，便道：“我心里有数。”说着又是一声“驾！”

　　骏马穿行在闹市中，引来两边路人侧目。

　　同时间，同兴镖局内宅。

　　吴明雄急得在堂中来回踱步，指着自己五女儿踢也不是踹也不是，最终咬牙道：“我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不要去招惹十二楼不要去招惹十二楼！一个个的都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老五跪在蒲团上，腰杆儿却笔直，脖子一梗理直气壮道：“她可是把我们波波推到水里了！要不是被人救得及时，鬼知道会不会有性命之忧！咬伤她一个账房先生怎么了？大不了回头赔她一个便是了！”

　　吴家老大也护着妹妹：“爹息怒，老五也是一时气不过罢了，她一个孩子，做事难免冲动了些，回头差人备点礼，我亲自去十二楼给江姑娘赔个不是，这事不就算翻篇了么？”

　　吴明雄想起那只钉入木柱的金步摇，深叹一口气道：“只怕没那么简单！”

　　老大皱起眉头：“那她还想要如何？波波是调皮些没错，但推人下水本就是她不对。五妹此举也是给她个教训，十二楼早已今时不同往日，她若识相，便该知道以后在临安收敛些做人，不过一个账房先生，还能令她登门闹事不成？”

　　话音刚落，门外小厮惊呼而来，扯着喉咙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十二楼的闯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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