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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放下
在寂寥山路尽头,晨光刚刚爬上连绵山脊,一名旅人缓缓前行。他披着一件深青外袍,脚步轻而稳,像随风而动,又像埋着心事不愿被任何人察觉。外袍下摆沾着些许泥点,显然走了很长的路。
山路虽偏僻,却静得异常,不见飞鸟,不闻虫鸣,只有旅人鞋底轻轻摩擦碎石的声响。他抬头望去,道旁一株老榆树枝干扭曲,像某种难言的执着。树下站着一个白衫身影,看不清年龄,只能看出姿态从容,自有一番非凡气度。
白衫人淡淡笑道:“你终于来了。”
旅人眯起眼,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了那白衫人腰侧随意挂着的一柄青鞘长剑。那剑显然经历过许多事,但剑鞘纹理依旧细致整齐,似乎被刻意打理过。
半晌,他才轻声道:“本不想来。”
“但你还是来了。”白衫人笑意依旧,只是眼底深处有一抹难以察觉的沉静,“我等你,很久了。”
旅人没有再说话,目光慢慢移向前方的岔路口。两条路,一条向北,一条向西。北面路窄而崎岖,似乎少有人走;西面宽阔平稳,看起来更像官道。
白衫人道:“你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没有走北面。”
旅人淡声道:“你对我太了解。”
白衫人摇头:“了解你的,不只是我。”
旅人肩头轻轻一震。“还有谁?”
白衫人笑容微敛,轻声道:“他。”
旅人沉默更久,像在权衡,又像在回避。他最终叹了口气:“他不该再来找我。”
“他说同样的话,只是对象换成了你。”
旅人无言。
白衫人抬眼望着天色,道:“他就在前面那处林间空地等你,此行若回头,你我都还能做回从前;若继续向前,一切再也回不到最初。”
旅人脚步微动,却没立刻迈出去。他问:“你为何要帮他?”
白衫人笑:“我不是帮他,我是在帮你们。”
旅人苦笑一声:“很多事,不是靠第三个人就能解决。”
白衫人忽地道:“你手上那柄剑,我已经十年没见你拔出过。”
旅人手指轻触剑柄,像不愿让别人窥见那柄剑的模样。他沉声道:“越是不想拔,就越说明已经没有再拔的必要。”
白衫人却轻轻叹息:“你若真忘得了,今日便不必来了。”
**
林中风从树间掠过,树叶轻颤,光影斑驳。旅人踏入空地时便看到另一个身影正背对自己站在一块青石上,背影笔直,如松如柏。
那人声音低沉:“你还是来了。”
旅人道:“你让我如何不来?”
那人缓缓转身,他容貌冷峻,神情冷静,但那双眼却藏着某种压抑的情绪——不是怒,不是怨,而是一种深刻到像要切断过去的淡漠。
旅人望着他,许久才道:“你我之间,并无一定要走到今日这一步的理由。”
那人道:“但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旅人沉声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不能给。”
对方冷笑:“你从来没给过。”
旅人拳头微紧:“当年的事,其实——”
对方抬手制止:“不必说。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个了结。”
旅人喉间微动,却吞下了要出口的言语。
对方一步步走下青石,走向空地中央。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在踏过当年的决裂。当他停下时,只隔旅人两丈之遥。
“拔剑。”那人道。
旅人握紧剑,却没有动作。
对方又道:“你若不拔,我便先动。”
旅人苦笑:“你知道,我从来不是怕你。”
“那就拔。”
旅人沉默许久,终于拔剑半寸,只露出银白剑锋。风吹过剑身,发出轻微的震动声。
对方盯着那道剑光,目光冷静却隐隐颤动:“我等这声音……等了太久。”
旅人叹道:“你我之间,不该如此。”
“该不该,早就由不得我们。”
话落,对方已拔剑出鞘,身形一动,整片空地顿时被剑影拉开长长的轨迹。
旅人被迫迎上,两剑交击,清脆声响在林间回荡。
两人剑意全然不同,一个迅疾凌厉,一个稳重圆融。剑锋来回交错,落叶随风卷动,不知被剑气带向何方。
十余招过后,对方忽然攻势大变,收敛了所有气势,剑势反而变得极其平淡,没有丝毫锋芒。
旅人眉头微皱:“你为何用这种招式?”
对方冷声:“因为你最怕这种。”
旅人心口猛震,仿佛被刺中某处最深的过往。
对方继续逼近:“你知道,我从来不比你弱,只是当年……我相信了你。”
旅人剑势微乱,被迫后退三步。对方剑锋逼至他肩侧,但并未触碰,只是轻轻一顿,如同提醒。
“当年若不是你,我不会走到那一步。”
旅人声音嘶哑:“那时我也别无选择。”
对方眼神微沉:“你有,但你没有做。”
两人再次纠缠,剑势一紧再紧。旅人每一招都像背着某种沉重,而对方每一刺都像要逼出他心底最深的执念。
忽地,对方剑锋斜转,从旅人侧面擦过。旅人稳住身形,却忽感对方并不是要取胜,而是在逼他做一个选择。
旅人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对方道:“我要你亲口承认——当年的事,是你错了。”
旅人沉默如石。
对方剑锋再次逼近:“说。”
旅人闭了闭眼,像在经历一场内心风暴。半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我错了。”
林间风停了。
对方握剑的手微微颤了下,随后缓缓收回。
旅人负剑而立,衣袖被剑势划出数道细痕,却并不在意。
对方道:“若你当年能这样说……我们不会走到今日。”
旅人苦笑:“若能回到以前,我宁愿不认识你。”
对方眼底闪过一丝痛,却转瞬化为平静:“我也一样。”
两人对视片刻,对方忽然将剑插回鞘,不再看旅人一眼,转身就走。
旅人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只能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直到林影将其完全吞没。
**
旅人走出林地时,白衫人正站在树旁静静等候。
见他出来,白衫人轻声问:“结束了吗?”
旅人点头:“结束了。”
“你承认了?”
旅人笑:“有些事,承认不承认,都已经过去。”
白衫人看着他:“但你终于说出口了。”
旅人沉声道:“我说出口,不过是为了让他放下。”
白衫人微微一笑:“放下的,不只是他,还有你。”
旅人怔住。
风再次吹过,有枯叶从白衫人肩头落下。白衫人抬眼望着天空,像看见了更远的地方:“你走吧。往北走。”
旅人道:“北面路难行。”
白衫人笑道:“你一路走来,哪条路容易过?”
旅人怔了怔,随即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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