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传

　　与玄清登上宁武关的关头，方知玄清此举的必要。关墙上，本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些兵士竟然在打盹儿，有的站着倚着城墙摇晃，有的甚至坐在了地上，靠着墙根儿打盹儿。只有少数人，在集中着精神站岗放哨。
　　我见此情景，颇有些动怒，不禁大喝了一声——“赫赫大军前来偷营了！”
　　一语果然奏效，众人悚然惊动，口中吃惊喊着——“赫赫大军来了？……”“哪呢，哪呢……”纷纷起来，眺望城楼，未见赫赫铁骑，回头却见一位内衬软甲，外罩罗袍的颇有儒气的人物，身后随着亲兵侍卫，不禁有些颓废，我怒道：“此乃皇上钦点的二路元帅，尔等还不过来拜见！？”
　　众人这才有些惊动，纷纷过来施礼，玄清摆了摆手，朗声道：“各位不必多礼！本帅初来宁武关，念及守城将士辛苦，特来巡望。”
　　众人听了这话，都大大松了口气，同时，却又对这位新元帅的不辞劳苦的亲自迅影放哨，由衷的有些感动。
　　一个士兵见新元帅面善，便仗着胆子道：“元帅有所不知，最近败仗连连，军中的士气都被赫赫人打没了。”
　　他一语说的众人都颓丧低下了头。也有人给那士兵递眼色，示意他说话太直了。玄清并不介怀，朗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各位切不可因此而败了士气。若是在这样的时候，便越该提高警惕，一旦松懈，赶上胡人前来偷营，各位还有命在么？”
　　一语说的众人频频点头，又一个士兵迷茫的问玄清：“元帅，您说咱们大周还能打胜仗么？”
　　“怎么不能？”玄清鼓励众人道，“各位可曾听过众志成城这个词？——只要我大周上至将帅，下至兵士，齐心协力，就一定能打胜仗。”
　　一语众人又提了不少士气。玄清也不想多说，便叫守关之将率领众人各就其位，该巡逻的巡逻，该放哨的放哨，不可松懈。然后自己又在城楼上，从东到西仔细巡视了一番，看过每一位守关的将士，甚至抚了每一寸关墙的砖瓦，一切确认无虞，这才转身下了关楼。
　　查过关口的守卫，又去了兵营。已是午夜时分，我都感到阵阵的困意席卷，但偷眼看玄清，他依旧双目炯炯着，似乎毫无困意，于是也努力撑着精神跟随玄清在营中巡走。
　　玄清先找驻地的营房统领，相其详询了整体营寨的驻扎方位，构建，看有无弊处；又使其为向导，带一行人在驻地巡查。每一座营房，每一岗哨，玄清都细细查过，甚至不放过马棚炊事之地。
　　随着玄清巡视，我清晰的看到每个兵士的脸上，都充满了感佩之色。玄清沉如水月的儒帅气质，不辞劳苦，漏液巡视全军的行为，已然给每一个看到他的兵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必在他们心中，也增加了几许必胜的信念。
　　在这样情绪的感染下，我竟也不觉得十分困倦了。
　　一连三日，玄清几乎目不交睫，除了巡营了解军情，便是在临时的帅堂里，把看兵书战策。我担心他身体支撑不住，再三劝他去休息，他也不听。到后来，我都支撑不住，歪倒旁边的椅子里酣睡，醒来时，发现身上覆着玄清的斗篷，而玄清也已不能支撑的靠在椅中睡去了。忙卸下身上的斗篷，披在玄清身上。
　　我知玄清苦思破敌之策，已到奋不顾身之境。万一军中混有胡蕴蓉一党欲图谋害，恐怕清根本没有任何提防之念——幸而自己前来追随保护于他。我命亲兵侍卫照顾好玄清的伙食，任何人不得接近。亦或真有谁过问，或试图接近元帅的伙食，必要报给我知道。而我，除了贴身保护玄清之外，也命亲兵侍卫轮值守卫帅账左右，时刻提高警惕，防有不测。有时，我也会亲自去炊事营地巡查，未知是否多心，偶尔看到甄珩出现在营账左右，总觉得他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居心叵测。没有把柄在手中，也只好一切小心行事。
　　接连十日内，赫赫的营地前来讨战，玄清吩咐紧守关门，加强戒备，并不迎战。这令刚刚回升的士气又有些低落。我为此替玄清心焦不已，只恨不能亲自上战场，杀他百十个回合，为军中鼓舞士气。
　　“清哥，为何不迎战？”
　　“没有好的御敌之策，开战也是徒伤无辜。”灯下，玄清依旧把卷苦读。
　　如此时节，清还存着仁念。这令我又感动又心焦——连人都舍不得杀一个，能打胜仗么？
　　不过兵法中似乎也提过——智，信，仁，勇，严乃将帅必备五能。我是了解清的，觉得这五能是清全都具备的，可是，这五能如今看起来，为何就派不上用场呢？
　　“清哥，若再不出关迎战，只怕军中士气彻底败落了。”我忧愁道。
　　玄清摇了摇头——“不会！”
　　“哪怕打一个小胜仗也好啊。”
　　“何为小胜仗？”玄清有些无奈，闭目掩卷歇息了片刻，道，“碧儿，两军阵前，不可急于求战。兵法云，非利不动，不合利而止。若无显见之利，打一仗纵然小胜，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苦来？”
　　玄清说的有理，我不得不点头。又暗愧近日来，许多将士纷纷前来请战，玄清皆避而不见。而我，却还给玄清捣乱。
　　“清哥，那你现在不求打小胜仗，难道是想打大胜仗喽？”
　　“当然！”玄清点了点头，“要知道，战争是拖不得的。从前三哥汝南王在边关作战数年，纵然最终得胜，却拖得大周民生疲敝。如今我来边关作战，势必要想法子速决此战，否则，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原来清是这样想的，我还以为此次随清出征，只怕要苦战边关数年了呢。
　　“清哥，那，你现在想到好法子了么？”我试探着问道。
　　玄清一时无语，表情亦显茫然。
　　如果，将清的想法，告诉下面一些将士，是不是也有助于增加军中上下的了解，从而不使士气低落？于是，我找了些亲信随从，让他们在军中多与底层士兵沟通，传达元帅的想法。如此果然增加了一些人的士气，但也有另一些人不以为然，全当此为借口吧。
　　这期间，赫赫军有些沉不住气，竟妄图偷袭，但因玄清多次巡查，亦想了各种应对之策，守关之处已无懈可击，赫赫军无功而返。如此，反倒挫了赫赫军的几分士气。
　　这一天，玄清换了身商贾打扮，说要出营走走。我料玄清是要考察周遭地势，以谋一举克敌之计。于是也换了身家僮的仆装，暗藏兵刃，与玄清从帅府角门偷偷潜出。玄清临走吩咐阿晋，好好率领亲兵侍卫严守帅府，以元帅在休息为由拒绝任何人求见。一旦有人非要硬闯，即可禀报元帅岑适。
　　出了帅府，玄清说要出关到关前一望。我不解，更觉得也太危险了。但玄清坚持要去，于是也只好随他前行。与玄清走了老一段路，到在一处山形险峻，密林丛布之地，却见此处也有大周人马驻扎守卫，不禁暗赞玄清布防之严，果然无懈可击。此处守将原是一位故人，昔日与玄清游上京，曾遇到一位守城的年轻头目鲍青，如今已被提拔成二等的将军，驻守要塞之地。
　　怪不得玄清坚持出关，原来早已有了安全通路。
　　过了山岭，又走了好一段路，这才回到宁武关前。与玄清并肩站在宁武关前，向关搂上遥望，才体会道玄清为何非要来此。宁武，——玄清希望在此地一举休兵止战。
　　可是，从关墙上留下的破损狰狞的岁月痕迹可以得知，此关久经战火。古老的关墙上，除了硕大的宁武二字，除了战火的痕迹，还有一幅雕刻的图画，配着几句诗行。我拢目光仔细观瞧那幅雕刻的模糊不清的图画与诗文，发现那是一个名为《一门忠烈》的故事——故事中，年代不详，人物姓名无考——岱州失守，将军弃城，返家宁武，逢母寿宴，含悲拜寿，临别，妻自刎龙泉，子触玉阶。母自焚于寿堂，将军只身出关，战死与乱箭之下。……
　　而下面所配诗文写到——
　　兴衰治乱显豪强，从来国乱苦忠良。
　　为主殉义应嘉奖，酬君罹恨实堪伤。
　　妻贤血溅龙泉上，子孝尸陈玉砌旁。
　　可怜尽孝全忠死，千秋万代有辉光。
　　我从不信崇这个时代所提倡的忠孝节烈之观，可还是被这个故事感动了，乃至泪流满面。
　　画中的人是平凡的，时光的风烟荡去了他们原本留在历史上的名姓。但在他们活着时，却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这个时代最崇高的道义理念。
　　不要说我这个灵魂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不信崇此道，即便生于此世的许多人，又有几人真的信奉？有几个是明奉暗违！然而，不管这世界有多少丑恶与奸佞，终究还是有眼前这幅画中的至纯近乎愚的人。或许他们的行为并不值得后人效法，但我就是无法不为他们感伤！……
　　又看向画中那个女子——她，究竟是殉了爱情，还是殉了节义？或许都有吧。
　　我扭头看向玄清，发现他的眼中亦是泪光点点。
　　“清哥，碧儿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若此关失守，碧儿一定……”话，没有说完，玄清迅速的掩住了我的口，“碧儿，我今带你来此，只为凭吊古之忠义英魂，以此激励自己，一定要打胜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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