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之上

作者:周碎时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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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山识江郎(2)


      脚下忽然腾空,飞速下降的时候,只有在抓到宋醉手掌的那一刻,江夜心里才是踏实的。
      还好,人没有丢。
      刚庆幸完,江夜便意识到山内的时局不对,换而言之,是对他们十分恶劣。他们刚刚掉进那个黑魆魆深不见底的洞穴,便有呜咽的声音紧随其后,接着是接连不断的轰鸣声,江夜一开始以为是那些墨水蜈蚣沿着山内岩壁攀爬的声音,再后来他发觉周围的空间愈发狭小,他才惊觉,原是这一处被他打开的山道在自行闭合。
      江夜抱着宋醉旋了个身,一手撑着岩壁往两旁一推,灵气带动内壁在抖动,剧烈地颤抖了一会,忽地开始断裂。估计是要塌了。
      江夜当即唤出沧海,沧海泠泠往他身后飘去,他稳了身,踩在了沧海剑身上,空出的一只手合拢双指,屏息凝神,明光乍起,仙灵照得整个山道和洞穴都澄明如日。
      硕大的石头从洞穴上方遽然而下,砸在身上只怕是九死一生,江夜施法造了结界,挡住了那些源源不断的碎石,一边御剑,眼瞧着就要掉到洞穴尽头。
      他的衣摆被剑风带起,沧海锐光四射,直冲冲往洞穴岩壁上冲去,一路另辟蹊径逢石开道,硬是在原本那个山道闭合,碎石落满洞穴之前冲了出去,势如破竹,一路裹着青蓝色寒光冲出了敦薨山。千钧一发,晚一分都要被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山间某处蓦地塌了一段,惊起一阵雪尘,雪雾顷刻便漫天飞舞遮人眼目,待雾色褪去,接着皎皎月色,能看到有两个人立于雾色之中,一位人事不省,一位手握长剑杀气凌人。
      北冥冬夜长,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夜露浓重了。
      逃出生天后,江夜抬首望了一眼月色,心想此行怕是低调不得,楚君怕是已经知道敦薨山被人私闯了,要不了多久,北冥的追兵应该就来了。
      冬山月色寒,映雪不怜见。此处瓜田李下草木皆兵,久留不得,江夜便收了沧海,趁着北冥追兵未至,抱着宋醉离开了敦薨山。
      回到东境已经是卯时,天色尚且没有开明的迹象,北风呜呜地吹,走到仙宫离凡间较近的地段,依稀能闻到家家户户蒸的枣糕的味道,枣香扑鼻,经久不散。
      卯时三刻,江夜抱着宋醉先回了月佘宫,刚刚安顿好宋醉,江廷就不约而至。
      江廷来时风尘仆仆,估计是听闻江夜从北冥回来了,就起身往这边赶来,发冠都没有配,只簪了一个玉簪就过来了。
      江廷一入殿,就看到宋醉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奄奄一息,像是马上就能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一样,而江夜,则半蹲半俯凑在宋醉床头,正在给宋醉掖被角。
      殿内的火炉早灭了,仅以四壁御寒挡不去多少寒意,加上江夜和宋醉两个人刚从北冥敦薨山这种苦寒之地回来,没有沐浴更衣,整个人就是个寒流之源,一来二去,寝殿与庭院的寒气相差无几。
      刚入寝殿,江廷就没忍住打了个寒颤,裹紧了氅衣走过去,看了宋醉一眼,又看了江夜一眼,斟酌着言辞,结果不等他开口,江夜倒是先开口了。
      江夜道:“贺听淮的仙锁拿到了。他在仙宫的殿宇正在北方一角,绕过洛神池就是,仙锁有灵,一会带去贺听淮的宫宇,再开了吧。”
      江廷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干巴巴地道:“那便好,那便好。”说完,忽然觉得现在宋醉凶多吉少,当着江夜说这样的话不合时宜,轻咳一声,问到,“宋离人他……”
      江夜并不动容,淡道:“叫莫青风来看看吧。他的身子……”话语戛然而止,没了后话。
      江廷识相地道:“吉人自有天相,宋离人饱经风霜,也该是回春的时候了。何况他本就是药师,养生养了几万年,身强体健,又是朱雀方神之体,南华大劫当前,朱雀仙灵所在,他不会就此放手不管的,你且放宽心。贺听淮的仙锁由我和陈见欢还有钟无忧来开,你奔波劳碌,留在这里守着宋离人吧。”
      江夜点点头,站起身走向江廷,唤出贺枝的仙锁,递给江廷。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宋醉身旁,缓缓俯身蹲坐在了床榻边的玉阶上,怅然看着宋醉。
      江廷接了过来,遂轻叹一声,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喟叹的,但他觉得这时候唉声叹气似乎才是合乎情理,叹过之后,他看了眼江夜,这才离开月佘宫。
      至于猝不及防在敦薨山取仙锁时掉链子的宋醉,这时候正在做一个梦。换而言之,他并非是做梦,而是往昔的一些回忆冲破尘封再度涌上心头,悲欢离合情真意切,却又来去匆匆如风似雨,忽然想起来,就像是一场梦。
      他想起了一个人,在陆陆续续恢复了大部分的记忆之后,算起来,这个人是他最后一个想起来的。
      想到那个人的时候,宋醉觉得自己心神错乱,因着这一心慌意乱,他原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更为虚亏衰弱,灵气在他体内逐渐沉寂,灵脉随之枯竭,至于他的仙锁,或者是是残存的朱雀神灵,也羸弱得像一只雏鸟,命若悬丝危在旦夕。
      近三万年的避世隐居,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就在宋醉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平淡无常地过一辈子时,有一天他救下了一个人,从那以后他就知道,他的日子要和从前不一样了。虽是有所不同,但大同小异,心里多了一个人和身边多了一个人并无差别,于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超乎寻常的影响。
      他第一次遇见他,第二次遇见他,第三次遇见他,接二连三地相遇重逢,几乎令他心烦。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爱意似燕雀南北迁徙,思念如日月东西过往,尘世几经变迁,江河滔滔流逝,唯独这份爱完好无缺,从未改变。已经动过的心,就不可能再被拨回原位,已经交付心意的人,即便被遗忘,也会在瑟瑟绵绵的长风里再次想起。
      在他千疮百孔贫瘠荒凉的命运里,他注定会再次想起这个人。
      宋醉做了一个梦,或者说,他找到了自己失却已久的记忆。那时候四方已经入冬,东境也冰天雪地寒风彻骨,他正在南诏狱,一切希望都渺茫都遥遥无期,有人来了又走,他什么感觉都丢失了,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那个人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了什么变化,总之,他再惺忪着眼睛醒过来时,他已经在月佘宫了。
      他的视线像是被人划破了,看什么东西都云里雾里地看不清,走起路来也是头重脚轻,身上一会是暖炉的热意,一会是隆冬的寒流,他太久没有出来,长期不见天日,他颇有不适,又昏昏欲睡。
      最开始时,他其实分辨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不久,忽然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他回过身看去,就看到了江夜。他其实并没有看清江夜的脸,但是他认得,他认得这个人的一切,也因此,他知道自己在东境仙宫,知道自己在月佘宫。
      心疼如四弦裂帛密密麻麻,他张了张口想说话,却什么声音都出不来。
      他看着江夜走近自己,嘴里喊着自己的名字,随后抱住了自己。他想问江夜怎么来得这么晚,又觉得江夜脸上掩不住的疲态,日子过得好像很困苦,他才觉得,或许自己来得也很晚。
      他说不出话,手脚笨重托举不动,一言一行都无比沉重艰难。他只得任由江夜抱完自己又松开托住自己的脸,凑到自己眼前和自己说话。因为离得太近,鼻息交错,他甚至能看到江夜眼下有乌青的眼圈。
      江夜的声音浮浮沉沉像是空谷传音:“……真的是你?离人,你真的回来了?我没有在做梦对不对?离人……”
      宋醉淡淡一笑,艰涩开口,挣扎着出了声,声音轻若游丝:“是我。我回来了。”
      然而江夜却没有听见这句话,仍旧自顾自喟然道:“……我求求你别再离开我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你不走,我可以赎罪,只要你想,我可能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归还给你,我求你,离人,算我求你,可怜可怜我……”说着,江夜慢慢低下头,将脸埋进了宋醉的颈窝里,一同埋进去的还有他的声音。
      宋醉眨了下自己干涩的眼睛,已经没了多少气力,提唇微笑都是无比艰难的事情。他的肩膀被江夜握着,因为江夜用力太过,他肩膀被扯得生疼。脖颈处时不时传来滚烫的鼻息,他想动,却动弹不得。他启唇,又道:“我不走……”
      可惜江夜却没有听见。
      随后,江夜忽然离开了他的颈窝,松开手递到耳边,略一转运,一道缥缈灵气忽起。
      江夜一手紧紧抓着他,一面沉默了一会,道:“兄长,我看到宋离人了。”说完,那只运着灵气的手一松,不出片刻又抓了上来,步步紧逼,攀上了他的脖颈,再是脸庞。
      江夜越凑越近,倾身的时候影子落在宋醉身上,不偏不倚能笼罩住宋醉的全身。江夜俯下身,一点点往前凑,一边凑,一边道:“原谅我,离人,原谅我……”一个微凉的吻落了下来。
      宋醉徐徐睁开眼,先是感到脑子又疼又热,像是被人放进炼丹炉里在试炼一样,紧接着又感觉眼睛有些湿润,眼前雾蒙蒙地一片。在之后,是胸口传来的锥心的痛感。
      他眨了下眼,湿润的睫毛翕动,旋即,他侧目看去,就看到安静守在自己床边的江夜。
      烛火摇曳不停,橘色的烛光忽明忽暗。江夜依靠在床榻边,双眸紧闭。宋醉一蹙眉,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江夜握着。他薄唇轻启,试探地问到:“招星?”一开口,他就感到自己的喉咙万般生涩,像是几万年一口水也没有喝过一样,他动了下手想撑起自己的身子,忽然惊恐的发现自己身上的灵气微弱,几乎与凡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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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冬山识江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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