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尽开颜

　　第二百二十章
　　酒过三巡，李连山笑得更加灿烂，举止也愈发放浪不羁，四处劝酒，大总管因为是在家里，也没十分地阻止，而且因李无忌拜了一名连李连山都很服气的师傅，心里十分高兴，和仇恭一起扯着宋寨主问东问西，不时骂着李无忌让他过来给宋寨主敬酒。
　　李连山有些醉了，被服侍的小厮架着回到席位上，侧头瞅着小杨，轻佻地伸出一根指头去挑小杨的下巴，把脸凑过去，轻佻地笑道：“小杨，你怎么板着脸？我刚才没陪你，你不高兴了？”
　　小杨极力把脸歪向一边，免得这个不知是装醉还是真醉的美貌世子把嘴蹭到他脸上，神情呆板地说：“世子喝多了吧，我一介罪臣之子，哪敢让世子相陪。”
　　李连山呵呵地笑着，松开手指，却用力搂住他的肩膀，把他狠狠地箍在自己的怀里，把犀角杯举到他嘴边，“果然生气了，来，饮了这杯，算我给你赔个不是。”
　　小杨拼命地用手去推他的手，哪里推得动，被李连山倾斜了杯子，酒流了下来，他闭紧了嘴，酒水淋漓，淋湿了他胸前的衣襟。李连山又笑着放下杯子，捞起华贵白袍的袍角非要帮他擦。小杨身子使劲向后躲，东挡西挡的，挡不住他的蛮劲，偏又被李连山的胳膊抱住，无法离开。知情者知道是李连山帮他擦酒，不知道的还以为李连山这是趁酒强逼弱男。
　　“哗啦！”
　　“哗啦！”
　　“哗啦！”
　　三声剧响，惊动了谈兴正浓的四名铁雁军士和三大主管，不约而同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李连山歪倒在席上，酒水汤汁沾了一身，狼狈不堪，小杨正红头涨脸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另一边李无忌站起来，眼前的案几翻倒，酒菜洒了一地，神情盛怒；还有颜箴，身前的案几上的酒壶不知去向。
　　李无忌大踏步走过来，一把揪住李连山的肩膀，用力地提起来，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再这么着，我便……我便……”
　　“无忌，你干什么？”
　　“快放下世子……哎哟喂，世子这是怎么了？喝多了？”
　　还是宋寨主眼力好，看出李连山软成一滩泥并不是因为醉酒，而是遭了暗算，看向颜箴，颜箴把头扭向一边。
　　仇大主管一向把李无忌当成自家儿子看，也就是说，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根本不用考虑，再加上喝了酒，更是对他不客气，一脚踹在李无忌的腿上，骂道：“胆不小啊，敢以下犯上，老子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李无忌一向脾气好，这次却不听话了，愤怒地提着李连山的肩膀，任着几大主管连打带骂，眼睛都红了，不松手，也不吭声。
　　正闹间，有人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拉住正拼命想掰开李无忌手指的大主管，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大世……世子来……来了……”
　　大主管气急败坏地说：“什么大世子，谁来也不管，先把小世子救下来再说……李无忌，你再不松手，我就让老仇砍断你的手！”
　　来人都快急哭了，又去找老宦官张齐，“爷爷，爷爷，大世子……大世子……”
　　张齐尖着嗓子叫道：“没眼力价的东西，别人家的大世子关咱家啥事，快找人把小世子弄下来。哎哟喂我的牙——”张齐气急地去咬李无忌的胳膊，哪知李无忌怒极，气贯于臂，肌肉如铁，没能让他松手，反倒咯了自己的老牙。
　　还是宋寨主笑了起来，“他们小孩子们闹一闹，你们就别掺乎了。颜箴。”
　　一连唤了几声，颜箴才很不情愿地走过来，路过李无忌的时候，手指几乎不为人察知地在他腰间碰了一下，李无忌身子一软，随急重新站直，但钳住李连山肩膀的手已经松开，李连山软软地就瘫了下去，被颜箴伸手捞住。
　　李连山喘了几口气，慢慢站直了，脸上青红不定，突然举掌对着颜箴的脸上搧去，颜箴脸一侧，避开，一把把他推倒在席位上。李连山跳起来，大怒道：“他娘的颜箴，老子宰了你！”一眼看到狠狠瞪他的李无忌，骂道：“还有你，他娘的李无忌，老子这次要是饶过你，老子就跟你姓！”
　　被忽视很久的通报人鬼一般挤到斗鸡般互相瞪视的三人中间，面对着自家世子那张又漂亮又散发凛烈杀气的脸，着急道：“世子，世子，大世子来了。”还怕李连山不搭理他，情急之下，顾不上许多，伸手去就抓他的肩膀，准备狠狠地摇摇，结果“啪”的一声，颜箴没挨上的那记耳朵结结实实打在他脸上，“哎呀”声中，身子向一侧飞起，落到地上，晕了过去。
　　“大世子驾到——”唱声就在厅门处响起，一人当门而立，一脸惊讶地望着室内，道：“哟，谁惹你发这么大火？”
　　这个声音——
　　所有人都向门口处望去，见一人素袍缓带，缓步迈入。
　　正当大家都在愣神中，这人身后又闪出一人，尖着嗓音道：“还不快迎着大世子进来，你们这帮兔崽子，是不是咱家好久没有管教你们了，还不赶紧的。小张。”
　　“哎——”张齐赶紧答应着，点头哈腰地跑过去，对着来人就要跪拜，被来人一把搀住，笑道：“不必行礼，朕，自家人，不必见外了。”
　　李连山也反应过来，一跳三尺高，笑叫道：“哥！”扑了过来，扑到来人怀里，撞得来人倒退好几步。旁边尖嗓人又急了，不顾自己老态龙钟，用力去撕李连山，边撕还边骂：“毛毛燥燥地还跟个撅毛驴似的，怎么也没个宗世世子的样，也不怕把大世子去撞着。”
　　来人笑着搂住李连山，道：“闭嘴，这一路光听你唠叨，再这样，下次你别跟着我。”
　　李连山冲那人扮了个鬼脸，兴奋地把脸埋到来人怀里，蹭了几蹭。
　　他的个子又长了一些，做出这个亲密的动作，还得弯着腰。来人笑着摸他的后背，带着他一起走到屋子当中。
　　先跟宋寨主见礼，笑道：“这位便是宋寨主吧，果然英雄形态，灭南伽你立了大功，而且对小七照顾有加，我代我父王多谢了。”
　　又去看旁边三名铁雁军战士，说着客气话。他模样俊秀，笑容真诚，举止高贵而从容，令人如沐春风，几名草莽出身的军人立刻有了自嫌惭秽之感，手脚都无处放，说话也开始结巴。
　　来人又重新面向宋寨主，微笑道：“听说你收了无忌为徒，何不将我这弟弟一并收为徒弟，他们一同学艺，岂不是好？”
　　宋寨主赶紧道：“不敢，不敢，世子身份金贵，自有高人教导，在下不敢妄 ，世子练武，在下在旁学上几招，倒还说得过去。”
　　来人便不再相劝，笑着对一边犹自含愤的李无忌道：“无忌，倒成全你了。”
　　李无忌被仇大主管从背后踢了一脚，赶紧跪在地上，“陛——哎哟——”屁股上又被踢了一脚，他没加提防，被踢得整个扑在地上，呈五体投地状，地面上汤菜狼藉，还没弄干净，这一扑弄得脸上、身上全是油水。
　　来人便是当今皇帝李千雪了，见状不由大笑起来，轻轻踢了李无忌一脚，笑道：“快起来吧，怎么还这么傻乎乎的，老仇你别老打他，越打越笨了。”
　　李千雪一会功夫便跟这屋内的人全寒暄了个遍，又着意跟颜箴多说几句，待面对小杨时，脸上亲切的笑容消失了，默立片刻，松开李连山，拉住小杨的手，“杨蒙，令父蒙冤，我实在救他不得，让令堂和令弟妹受苦，实在对不住你。”
　　小杨的身子哆嗦起来，低低地拜伏下去，低声道：“大世子认错人了，贱民虽姓杨，却有姓无名，世人皆称贱民为小杨。”
　　这期间大主管早就呼唤家仆，把屋子收拾了，重新上了酒菜，毕恭毕敬地请李千雪就席。
　　李千雪携着小杨不放，拉着他入了上席，小杨不肯，但又不敢明挣，只好跪坐于李千雪身侧，低首垂目，众人重新入了席。
　　李千雪问起刚才打架之事，李连山怕受哥哥责罚，悄悄躲到哥哥看不到的地方，向李无忌和小杨打恭作揖，苦脸作可怜相。李无忌不敢吭声，小杨心苦，不想说，大主管打着哈哈说几个孩子闹着玩，酒喝多了，就急眼了。
　　李千雪回头看看李连山，李连山正襟危坐，专心致志对着面前的酒盏。颜箴无声冷笑，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若李千雪不去当那个受气皇帝，老老实实当他的大世子，瑞王府定然要好过当下，至少这些家仆们就不敢倚老卖老，瞧这些老仆们，一个个屏声静气的，哪有在李连山面前的威风样。这么想想，被李连山气到的事就有些淡了，反而很有些替他不值，觉得这帮子家仆们很些有持强凌弱的特性，至于他们多么的疼李连山，这会倒不怎么想了。
　　就这么喝一杯酒，抬眼看看李连山，再喝一杯酒，再抬眼看看李连山，连看了好几眼，都见他眉眼带笑，一脸幸福的样子，心头的火又突突地往上冒。
　　冷不防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从李千雪脸上移开，对上他的视线，有点惊讶，又有点冒火，然后就见李连山揪起一串紫葡萄，向他边砸过来。颜箴也不客气，拾起葡萄，用力向他那边砸过去，只是酒喝多了，没对准，正正地砸中李千雪。
　　大主管、侍卫总管、宦官总管们以及其他知道李千雪身份的人就倒吸了一口气，李千雪却笑了起来，笑道：“朕还怕你和我生分了。如此看来，还是当初的小颜箴。”又亲自斟了一杯酒，看着他道：“你在军队几次三番救小七性命，给你赏赐你又不要，便让小七替我敬你一杯酒，以表谢意。”递与李连山，让他给颜箴敬酒。
　　李连山不乐意，翻着白眼道：“他救我不该么？干嘛让我给他敬酒？”被哥哥在头上打了一记，没奈何，接了过来，为此瞪了颜箴好几眼，很不情愿地过去了。
　　颜箴接酒盏的时候，李连山凑近了道：“狗东西，一会过去给我哥磕头答谢，不然我饶不了你。”
　　颜箴便收回手，同样压低了嗓音道：“那我便不喝了，看你哥饶不了谁。”
　　李连山回头看到哥哥含笑地望着这边，再看颜箴就觉得他无比可恶，怒道：“凭什么我哥老是帮着你们这些外人，他到底是谁哥啊！”又威胁道：“你敢不喝，你若不喝，我就找十七八个又丑又恶的婆娘，让你嫁他们为夫！”
　　两人针尖对麦芒了一番，以颜箴败下阵来，喝了酒，李连山如同打了胜仗般得意洋洋地回到哥哥身边，道：“幸不辱使命，那狗东西喝了。”被李千雪照头又是一巴掌，打得缩了脖。
　　一名铁雁军士看着李家兄弟俩一个模样俊秀，笑的时候和煦可亲，不笑的时候中威仪气派，令人不敢亲近，另一个英风锐气，偏又出奇地漂亮，看向别人时一般都是以瞪的方式，但又不令人反感，如此出众的人物别处哪里见得，不由赞叹道：“大世子小世子当真是一表人才，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却不知贵为皇帝的那位，又是怎生一副风采。”
　　李连山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道：“我皇兄人中龙凤，我兄弟二人连他的一半也不如。”
　　李千雪也笑了起来，“那位么……也就和你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特别。你好好保护我这弟弟，等日后自有机会为你引见。”
　　众人也都笑起来，只是有几个人笑得不那么自然。
　　酒过三巡，大主管悄悄使张齐问随皇帝而来的老宦官，得知陛下明日不早朝，而且要住在这，立刻退席带人去收拾他原来住的屋子，又悄悄告知仇恭，让他少喝点酒，晚上亲自带人护卫。
　　他们这边嘀嘀咕咕，早被李连山看到，找个借口出去问，大主管正苦着脸跟张齐发牢骚，说这兄弟俩没一个好相与的，身为皇帝，哪能随便离宫，而且还外宿，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能担起这个责？
　　李连山便知道哥哥今天不走了，喜出望外，一阵风地跑回去，坐在那咧着嘴笑，恨不得抱着哥哥的胳膊摇几摇，总算还知道不能说出哥哥的身份，只是低声道：“哥你不走了？晚上我跟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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