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红如血

　　——没有你的眼波横，没有你的眉峰聚，这里的春天就没有生机，没有花香，没有风吹过青草地的微波，一切都没有存在的意义。

　　这天，一声婴儿的啼哭传遍整个大楼，新生命应该是给一个家庭带来幸福欢乐的，但这是一个关于绝望的故事。

　　章琼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了，她很紧张，也很害怕，她认识的一个女人为了生儿子一胎又一胎的生，生第四胎的时候难产死了，她怕自己也是一样的结局。

　　“老公，你来了。”章琼艰难地坐了起来，她看着老公难看的脸色更惶恐了，就像有无数把刀对着她，随时会取走她的性命一样。

　　“又是女儿，生个儿子很难吗？”褚高信关上了病房门，拿起床头的苹果削皮。

　　“我错了，下次不敢了，饶了我吧。”

　　“回家说吧。”褚高信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妻子，“吃个苹果。”

　　“好……我吃。”

　　章琼正要接过苹果，褚高信却突然发难，把苹果硬往她嘴里塞，随后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扇在她脸上。

　　“呜呜呜……”

　　“生个儿子很难吗？说了多少次了，我要儿子，你怎么就是听不懂人话呢？”褚高信一脚把妻子踹下了病床，一把拽起她的长发把人拽起来，用手扇她的脸，“能不能听我的话？能不能？”

　　“我能，我能，求求你，放过我吧。”章琼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的脸已经被扇肿了。

　　可惜，求饶并没有平息褚高信的怒火，他继续殴打刚刚生产过的妻子。

　　章琼挣扎着往外跑，她打开了病房门，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被丈夫拽着头发往病房里拖。

　　“救救我……”

　　“你，你干什么呢？”怀着孕的女医生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指着产妇家属，她的声音有些抖，“你出去，我们医院不能打人。”

　　“我打我老婆犯法吗？”褚高信没有管女医生的话，变本加厉地殴打妻子，将她一路踢到了护士站。

　　护士站的护士们吓得后退了几步，赶忙来到产妇跟前，“先生，请您冷静一下。”

　　“再生不出来儿子，你也不用活了。”褚高信离开前留下了一句威胁，他掏出手机给情妇打电话，之前对方说又怀孕了。

　　“流血了，赶紧送回病房。”

　　男孩的哭声和女孩是不一样的，这永远都是被欢迎与被厌弃的区别。

　　躺在病床上的章琼刚刚因为生不出来进行了侧切，人早就疼麻木了，感受不到刀口的疼痛。

　　这次没有挨打，第三胎是个男孩，是个非常可爱的男孩，褚高信很高兴的，一直都很宠着这个孩子，但是生意太忙了。

　　三岁的褚裟很饿，妈妈在房间里垂泪，保姆在跟男朋友打电话不搭理他，太饿了，他站在厨房里，伸出手去够灶台上的面。

　　锅被打翻了，滚烫的面条掉了出来，落在了褚裟皮肤细嫩的脖子上，他哭得很大声，但没有人过来，自己走到座机旁打电话给褚高信。

　　褚高信送褚裟去医院治疗，他回来就把章琼往死里打了一顿，保姆就被直接打死扔进海里了，他说儿子再出一丁点问题就会把章琼也扔进海里。

　　暴力从来没有停止过，后来日渐消瘦的章琼快疯魔了，她提出了离婚诉讼。
　　在妻子胜诉以后，褚高信怒火中烧，带着人要给她教训。

　　一辆车在前面，几辆黑色的车紧跟其后。

　　章琼太害怕了，她牢牢地抱着两个女儿，看了一眼懵懂的褚裟，她恨褚高信恨到厌恶自己生了三胎才生出来的儿子，于是……
　　褚裟被精神错乱的母亲推下了车，满眼错愕的他摔出去后打了几个滚，差点被大货车碾过脆弱的脖子。

　　褚高信让人停车，所有人都下车逼停其他路过的车辆，他抱起儿子，“送医院，我要杀了那个贱人！”

　　“妈妈……”
　　“让她走吧，如果她能幸福的话。”

　　——你告诉我，你喜欢这个世界，你觉得生命美好又热烈，因为享受着，所以要忍受它的腐烂。

　　房门紧闭着，和过去那些年一样。

　　“妈妈，我走了。”褚裟在门口放下一束康乃馨，“我很糟糕，因为是他的孩子，一切都很糟糕，希望你听了能好受一些，母亲节快乐。”

　　那年他十八，他二十三，一个在异国，一个在他乡，一个在找妈妈，一个在混社会。

　　零六的街头，蓝皮黄皮的车子很多，它们驶过泼了脏水的水泥路，喇叭吵极了，无所事事的混混时不时骂一声自己撞到的路人。

　　“尧哥，我没事，真没事，你别去了。”大学鼻青脸肿地追着秦禹尧，他拉不住人，愧疚自己无能，“尧哥，别去了，这就是一点儿小伤。”

　　小弟被欺负了，当大哥的就得给找回来，这是规矩，但人数悬殊太大了，大学怕秦禹尧受伤，于是一路跟着对方试图阻止。

　　麻将馆里，当大哥的汤姆一直在胡牌，他高兴地用脚踏着另一个凳子，“今晚我运气很好，请你们去唱歌，亲亲小姐，好不好？”

　　“好，谢谢汤姆哥。”

　　“汤姆，汤姆，你给我出来。”秦禹尧气势汹汹地进来了，他没管企图拦他的汤姆的小弟们，一脚踢翻了麻将桌，“你打了我小弟啊？”

　　“对啊，他欠打我就打了，一个混混装什么学问？大家都是为了在大都市求得一席之地而撒泼打滚的疯狗，之所以被人害怕不是因为多厉害，是因为他们看不上我们啊！你这个小弟太自命清高了，这次是给他的一个教训，让他以后做事像个混混。”汤姆是个老江湖了，四十岁出头，人不算特别坏，有时候还会施舍给乞丐一些钱，但遇上事了就特别毒辣，拔刀不是为了吓唬人是为了杀人的主儿。

　　“你就因为这种理由打他？”

　　“没错，我最瞧不起认不清现实的扑仔。”

　　秦禹尧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大学，猛地砸碎了啤酒瓶，用断口的玻璃碴对着汤姆的颈动脉，他不开口威胁直接给对方的啤酒肚扎了一下，血流了他一手，他转身就离开。

　　这一转身，汤姆的所有小弟就跟刚上了发条一样动起来，他们怒骂着扑向了秦禹尧，有赤手空拳的，也有抄起酒瓶子的，还有抄起凳子的。

　　圆头、小鼠和刚子三人也来了，他们五个一起对付一群人，被打的有点惨，但对方也没讨到好处。

　　城市的深夜，其他四个人都回家了，秦禹尧走了一会儿，有些累，就卧倒在街头。

　　这样的人太多了，一天就有成千上万个，算不上悲哀，他们什么也算不上，死亡也只是掀起小小的浪花来，但很快就消失了，人们还会嫌这浪花挡住了远方的帆船。

　　他的存在就像吸血鬼，见不得一丝太阳，如果见到了，他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秦禹尧蜷缩在地上，之前应该是洒水车经过了，所以地上的水很多很凉，地真硬，可他不想起，太累了，也没有意义，什么意义也没有。

　　一件大衣被披在了秦禹尧身上，这是没有生机的春天的一件大衣，它没有花香，也没有青草地的香气，只有淡淡的香水味，像走在冬天的海边，只有宁静和安心。
　　他忍不住转过头去寻找离开的脚步，睁开眼睛想看一眼衣服的主人。

　　大排档的老板往外泼了一盆热水，蒸汽在那高高瘦瘦的背影里氤氲 ，走远了，好像不曾来过。

　　——原来很多年前我们就相遇过，只是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那天的晚风告诉我，你是我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如果是梦，那就是一个好梦。

　　网吧的生意很好，尽管老板消极怠工，但是总能坐满人，一些不学无术整日偷鸡摸狗的混混，一些背着家里人逃课来玩游戏的中学生，一些背着女朋友或者老婆的男人，好多一些人，生活把人分了很多种。

　　有个上中学的男生，他很厉害，每天在熄灯后爬墙出来，步行五公里来到鲨鱼网吧玩游戏，天亮前再走回去，一年来，从来没有被发现过，我们称他为徒步者。

　　有个失业的大叔，他一个月前被很多家公司拒绝了，找不到新工作，生活没有指望，他就过起了自暴自弃的日子，整天不挪窝，那张躺椅就成了家。

　　有个啃老的青年，他不擅长所有事，只有游戏最安全，也是从白天玩到晚上，游戏里的厮杀和成就让他获得了虚假满足，我们称他为满足男。

　　有两个流浪汉，他们穿得破破烂烂的，每晚都等到很晚才进网吧，找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用旧报纸和废纸板一铺在地上睡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悄悄离开。
　　后来，流浪汉只剩下了一个。

　　徒步男、大叔、满足男和长命的流浪汉站在了一起，他们被网吧门口的壮汉吓退了，这里不收，哪里会收他们呢？

　　“回家吧。”

　　褚裟心无旁骛地在收拾柜台，网吧托游戏的福很能赚钱，除了总是有苍蝇进来外。

　　“你哥跟我说，你回来有段时间了。”

　　“我又不打算插手您那些生意，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褚裟倒了一杯威士忌，加上了冰，把它递到褚高信手里，他坐在父亲身边，挽着对方的胳膊晃了晃，“有时间就让褚熠辰多学一点东西，以后爹地累了就让他做。”

　　“可是我盼着你上进，以后和你两个哥哥把我们家的生意做得更大更好，望子成龙总没错吧？”褚高信手拿佛珠，闻香品茶，温文尔雅，举止得体，张口就是一番语重心长的大道理，你根本看不出他以前是小混混。

　　秦禹尧等过个十几二十年能混到的最好的样子就是褚高信现在这样了，他还在学，还在熬。

　　“老板。”

　　“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风华社的副社长秦禹尧，叫他阿尧就行，这是我的小儿子。”

　　“小老板好。”

　　“你好。”
　　褚裟笑着伸出手来，眼里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偏偏又像什么都知道，“我见过阿尧很多次。”

　　“你大哥也回来了。”

　　秦禹尧看着褚裟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带着怒气和不甘，他只以为是老板儿子们间的关系不是很好，毕竟有私生子和婚生子的区别。

　　“小裟。”

　　“今天我们父子四人总算坐在一起了，回家吃饭吧。”

　　“嗯。”

　　“小老板。”秦禹尧见褚裟一直握着自己的手不放，提醒了一下。

　　“大哥。”褚裟终于转身面对褚凉州了，他回国就是为了逃避恋情带来的心烦意乱。

　　“最近学习怎么样？”褚凉州就像个好大哥那样摸了摸褚裟的头。

　　“学位提前修完了，就回来开了家网吧。”

　　上完大学回国开网吧，这句话怎么听都有故事。
　　相爱两年的一对恋人居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总归荒唐的笑话，分开是应该的，再见面也该忘记过往，这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美丽往事，便是不堪回首。

　　几人上了车，无言，或看着窗外发呆，或欲言又止。

　　“阿尧，你的手怎么了？”褚裟托起身边秦禹尧的手，用另一只手描绘着上面丑陋的疤痕。

　　“不小心划的。”

　　“去医院做伤痕修复吧，涂些药膏也许也有用处，阿尧这么帅气的人应该有一双好看的手，被它抚摸的人一定很幸运。”褚裟冲秦禹尧眨眨眼，下车后他还凑在窗户上和秦禹尧说话，“之前是不知道，以后我们要做朋友啊！”

　　“当然，再见。”

　　“路上注意安全，朋友。”

　　车子走了，秦禹尧回头看，发现褚裟一直在目送车子远去。

　　——我想懂你，我想爱你，我千万次祈求着我们可以在爱里永生，在梦里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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