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

作者:abcs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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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0章承诺


      承诺

      第一章残铁??

      风吹过荒原。

      枯草低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私语。

      一座废弃的土坯院矗立在视野尽头,墙体斑驳,豁口处处。院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蓝布衫的年轻人,正静静地看着手中之物。

      那是一截铁片。

      约莫三寸长,两指宽,边缘粗糙,布满暗红色的锈迹。它曾经或许是某件兵器的一部分,如今却只是一块顽铁,毫无锋芒可言。

      他叫顾无言。

      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人如其名,他很少说话。

      此刻,他的手指细细摩挲着铁片粗糙的表面,指尖传来冰冷而坚实的触感。他的眼神很专注,仿佛在阅读一封无字的信。

      远处,地平线上,一个黑点正在缓缓移动。

      顾无言没有抬头,依旧看着手中的铁片。但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个角度,如同平静水面下悄然转向的游鱼。

      风势渐急。

      黑点越来越大,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个骑着青骢马的壮汉,身着锦缎劲装,马鞭在手中轻扬,姿态从容,与这片荒芜格格不入。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院门外停住。

      锦衣汉子利落地翻身下马,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残破的院落,最后定格在顾无言身上,尤其是在他手中那截不起眼的铁片上停留了一瞬。

      “阁下可是顾无言?”汉子抱拳,声音洪亮,带着江湖人特有的干脆。

      顾无言终于抬起眼。他的眼睛很亮,像浸在寒潭里的星星。“我是。”

      “好!”汉子笑道,“有人托我带件东西给你。”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尺长的木匣,紫檀质地,镶嵌着银丝云纹,华贵非常。他手腕一抖,木匣平稳地飞向顾无言。

      顾无言没有伸手去接。

      木匣飞至他身前半尺,力道恰尽,垂直落下,“啪”地一声轻响,落在干硬的地面上,激起一小团尘土。

      “谁托的你?”顾无言问,声音平淡无波。

      “这你不必知道。”汉子嘴角噙着一丝倨傲的笑意,“你只需知道,这里面是你师父当年留在外面的‘旧物’。如今物归原主,也算了结一桩因果。”

      顾无言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残铁,仿佛那紫檀木匣远不及这块铁片有吸引力。“我师父,没有留下什么需要了结的因果。”

      汉子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顾老弟,话别说太满。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撇清就能撇清的。打开看看,或许……你就改变主意了。”

      顾无言沉默着。

      风卷起地上的沙土,打在残破的土墙上,发出细密的噼啪声。

      过了良久,他终于弯下腰,拾起了那个木匣。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用手指轻轻拂去匣盖上的灰尘,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顾无言低声问,像是自语,又像是询问对方,“还活着吗?”

      汉子目光微闪,含糊道:“托我送东西的人,只让我把东西送到。”

      顾无言不再追问。他指尖微一用力,匣盖应声开启。

      里面没有神兵利器,没有武功秘籍,也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束头发。

      头发用一根褪了色的陈旧丝绸束着,微微卷曲,呈现出一种历经岁月的枯槁黄色。

      在看到这束头发的刹那,顾无言的身体骤然紧绷。他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震惊、追忆,以及一丝……了然的痛楚。

      他的手握紧了那截残铁,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锦衣汉子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此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看来,你是认得了。”

      顾无言缓缓合上木匣,将它紧紧攥在手中。他抬起头,目光已恢复沉静,但那沉静之下,似乎有暗流涌动。“东西我收下了。你可以走了。”

      汉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向前踏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无言。“东西送到了,但托我之人,还有一句话。”

      “说。”

      “他希望你能履行当年的承诺。”

      “什么承诺?”

      “护此物周全。”汉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手中的木匣,“而如今,觊觎此物的人,并非只有一方。托我之人不便现身,只好由我,来代为‘保管’。”

      顾无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是冷笑,又似是自嘲。“代为保管?就凭你,‘裂碑手’胡刚?”

      胡刚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哈哈大笑:“好眼力!既然知道胡某的名号,就该知道我的‘手底’功夫。小子,我敬你是故人之后,才好言相劝。把那木匣交给我,我转身就走,绝不为难你。”

      顾无言摇了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东西,既然到了我手里,就没有再交出去的道理。”

      胡刚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凌厉的煞气。“那就休怪胡某不讲情面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骤动,如一头猎豹般扑向顾无言。他的右手五指箕张,手掌在瞬间仿佛膨胀了一圈,带着一股恶风,直抓顾无言握着木匣的左腕!这一抓迅若闪电,疾如奔雷,正是他成名绝技“裂碑手”的起手式,若被抓实,铁铸的手腕也要立时筋断骨折!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顾无言手腕的刹那——

      顾无言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舒缓。他只是向右侧微微跨出半步,同时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抬了起来。

      他抬起的,正是那只握着残铁的手。

      没有寒光乍现,没有剑气纵横。只有那块三寸长的暗红色铁片,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得匪夷所思的角度,迎向了胡刚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手掌。

      胡刚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区区一块废铁,也想挡他的裂碑手?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轻蔑凝固了。

      那截铁片,并未与他的手掌硬碰硬。就在即将接触的瞬间,铁片前端极其细微地一颤,如同毒蛇吐信,轻轻点在了他手腕内侧的“神门穴”上。

      动作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可胡刚却感觉整条右臂如同被一道极其凝练的电流击中,又酸又麻,凝聚的真气瞬间溃散,那刚猛无俦的一抓,力道顷刻间消弭于无形!

      他闷哼一声,骇然疾退三步,左手紧紧握住兀自颤抖不停的右腕,惊疑不定地看着顾无言,更准确地说,是看着他手中那截依旧朴实无华的残铁。

      “你……你这是什么功夫?”胡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行走江湖多年,会过不少好手,却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招式。不用利刃,仅凭一截残铁,轻描淡写便破了他的裂碑手!

      顾无言没有回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胡刚,那眼神仿佛在说:“还要继续吗?”

      胡刚脸色变幻不定。他意识到,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对方无论是眼力、判断,还是那匪夷所思的“剑法”(他只能如此理解),都远在他预估之上。那块残铁在他手中,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危险。

      “好!好一个顾无言!”胡刚咬了咬牙,知道今日绝难讨得好去,“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他不再犹豫,转身掠至青骢马旁,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扬蹄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荒原尽头,只留下一溜烟尘。

      顾无言没有去追。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在风里,才缓缓抬起左手,看着那截残铁。

      残铁依旧冰冷,暗红。

      只是在他指尖的位置,沾染了一点点来自胡刚腕部衣料的细微尘屑。

      他轻轻吹了口气,吹散了那点尘屑。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右手中紧握的木匣,以及木匣中那束枯黄的头发。

      风更大了,卷动他洗得发白的衣袂,猎猎作响。

      荒原寂寥,残院独立。

      他久久站立,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

      良久,一个低不可闻的声音,融入风中。

      “开始了……”

      ??第二章旧绸??

      夜色如墨,将废弃的土坯院彻底吞没。

      院子里升起了一小堆篝火,干枯的灌木枝条在火焰中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顾无言沉默的侧脸,在他身后的断墙上投下摇曳晃动的巨大影子。

      他没有打开那个紫檀木匣,只是将它放在触手可及的地面上。他的手中,再次拿着那截暗红色的残铁,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块粗砺的磨石,缓缓地,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铁片的边缘。

      动作专注而沉静,仿佛一位匠人在雕琢他毕生最重要的作品。

      磨石与铁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单调声响,与柴火的噼啪声、夜风的呜咽声交织在一起,构成这荒凉夜晚唯一的韵律。

      他并非在打磨锋芒。那铁片边缘依旧粗糙,磨石过后,只留下更浅淡的纹路。他像是在触摸,在感受,通过与这死物的接触,沟通着某种早已逝去的时光。

      “师父……”他喃喃低语,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十五年前,也是一个夜晚,不过是在一座竹林中。

      细雨如酥,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将一截还带着温热的残铁,塞进了当时还叫“狗娃”的他的手里。男人的手很大,很稳,但指尖却带着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

      “拿着它,无言。”男人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天起,你叫顾无言。忘记过去,活下去。”

      年幼的他,懵懂地握住那冰冷坚硬的铁片,仰头看着男人在雨幕中显得模糊的脸庞。“师父,你要去哪?”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解下了束发的一根旧绸带。那绸带原本应是青色,但已洗得发白,边缘起了毛糙。男人用绸带,仔细地将那束微微卷曲的头发——属于一个温婉女子的头发——系好,郑重地放入一个普通的木盒中。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着这样的木匣来找你,里面装着它……”男人指指那束用旧绸带系着的头发,“那便是需要你履行承诺之时。”

      “什么承诺?”他问。

      “护它周全。”男人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无论来的是谁,以何种名义,都不要轻易交出。除非……”

      “除非什么?”

      男人沉默了很久,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除非你见到‘青丝如旧,绸带系心’。”

      “‘青丝如旧,绸带系心’?”他重复着这句似偈非偈的话。

      “记住它,用你的心去分辨。”男人摸了摸他的头,力道很重,“江湖路远,人心难测。有些东西,比刀剑更伤人。”

      那是师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男人转身,大步走入雨幕深沉的竹林,再也没有回来。

      十五年过去了。

      他从一个懵懂孩童,长成了沉默的青年。他守着这块残铁,守着这个不知所谓的承诺,在这荒原废院中,像一块被遗忘的石头。

      直到今天,“裂碑手”胡刚的到来,打破了死水般的平静。

      那紫檀木匣华贵,与记忆中师父留下的朴素木盒截然不同。但那束头发,那枯黄卷曲的形态,他绝不会认错。尤其是束发的绸带——虽然色泽黯淡,但他依稀能辨认出,那正是师父当年用的那根,洗得发白的旧青色绸带!

      青丝已枯,但绸带……依稀是旧时模样。

      “青丝如旧,绸带系心……”

      胡刚带来的,似乎正是这句话所描述的景象。

      但,为什么心里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托付之人是谁?为何不敢现身?师父当年究竟卷入了何种恩怨?这束头发,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值得“裂碑手”这样的人物亲自前来索取,甚至不惜动手?

      问题如同盘旋的乌鸦,在他心头投下阴影。

      篝火跳动了一下,一根树枝燃烧殆尽,塌陷下去,溅起几点火星。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踏碎了夜的寂静。

      脚步声很轻,很缓,仿佛来人刻意收敛了气息,但在顾无言耳中,却清晰得如同擂鼓。

      他打磨的动作停了下来,但并未抬头,目光依然停留在跳跃的火焰上,仿佛浑然未觉。

      脚步声在院门外停下。

      一个清冷柔和的女声传了进来,带着一丝试探,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院中篝火暖,可能借一步,避避夜寒?”

      顾无言缓缓抬起头,望向院门的方向。

      借着篝火的光晕,他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立在门外黑暗中,轮廓模糊,只能分辨出大致是个女子。

      他没有立刻回答。

      风穿过院墙的豁口,发出呜呜的哨音。

      女子等了一会儿,未见回应,便又轻声说道:“妾身途经此地,并无恶意,只为求一处暂歇。若主人不便,妾身这便离去。”

      顾无言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比夜风更淡。“门已不在,何谈借步。若要避寒,自行进来便是。”

      门外身影似乎微微一顿,随即,她迈步,踏过了那道早已不存在的门槛,走入了篝火光芒笼罩的范围。

      来人身着素白衣裙,料子普通,但裁剪合体,勾勒出窈窕身段。她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同色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美的眼睛,清澈宛若秋水,但在眼波流转间,却带着一抹淡淡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忧郁。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院落,在顾无言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他身旁地面那个显眼的紫檀木匣上,眼神微微一凝。

      然后,她看向顾无言,盈盈一礼。“打扰了,多谢阁下容留。”

      顾无言只是点了点头,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便重新垂下,看着篝火,手中继续那单调的打磨动作,仿佛她的到来,与一阵风、一片叶落下并无区别。

      女子也未再多言,自顾自走到篝火的另一侧,寻了块较为平整的石块坐下,伸出双手,靠近火焰,姿态优雅自然。

      两人隔火对坐,一时之间,只有火声、风声、磨石声。

      空气仿佛凝固。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忽然轻声开口,声音悠远,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这磨铁的声音……让妾身想起了一位故人。他也总是喜欢,在夜里,这般打磨一件旧物。”

      顾无言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女子仿佛没有察觉,继续娓娓道来:“那故人曾说,器物虽旧,其魂犹存。每一次打磨,都是在与过往对话。”

      顾无言依旧沉默。

      女子抬起头,目光穿透跳跃的火苗,直视顾无言。“恕妾身冒昧,阁下手中的铁片,看似寻常,但观阁下打磨之势,隐有章法,莫非……亦是一件念想之物?”

      顾无言终于再次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篝火在他眼中投下两点跳动的光芒。“人人皆有念想,有何稀奇。”

      “是啊,”女子轻轻一叹,那叹息声轻得像要散在风里,“只是有些念想,沉重得让人难以背负。”她的目光,再次有意无意地瞥向那个紫檀木匣。

      顾无言将她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这女子,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胡刚白日刚走,她夜晚便至。而且,她的话语,看似闲谈,却总在隐隐指向他手中的铁片和身边的木匣。

      是敌?是友?

      或者,也与那“承诺”有关?

      他不动声色地将残铁握紧了些,语气平淡无波:“既然沉重,何不放下。”

      女子闻言,眸中掠过一丝苦涩。“若能放下,妾身又何必深夜独行,漂泊至此?”她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有些东西,是放不下的。比如……一个承诺。”

      “承诺”二字出口,顾无言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剑,直刺向那蒙面女子。

      女子似乎被他的目光所慑,身体微微向后一倾,但很快便稳住,坦然回视。“阁下似乎……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

      顾无言盯着她,缓缓道:“你究竟是谁?”

      面纱之下,女子的嘴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但眼神却依旧忧郁。“一个……寻找救赎的可怜人。”

      “救赎?”

      “为一个错误,”女子低声道,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哀伤,“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而能弥补这个错误的线索,或许……就在阁下身边的那个木匣之中。”

      顾无言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是为它而来。

      而且,她的话术,比胡刚高明太多。她没有直接索取,而是试图唤起同情,建立某种情感上的连接。

      “木匣?”顾无言故作不知,“一个普通的盒子而已。”

      “普通吗?”女子微微摇头,“紫檀为匣,银丝嵌纹,这可一点都不普通。更何况……”她目光灼灼,“里面装着的东西,对我,对我那逝去的亲人,至关重要。”

      “亲人?”

      “是的。”女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那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多年前意外遗失,我苦苦追寻多年,才探听到它可能流落至此。”她抬起泪光点点的双眸,恳求地望着顾无言,“阁下,那木匣中之物,于我而言,重于性命。若阁下愿意割爱,妾身……愿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

      这四个字,从一个美丽而忧郁的女子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顾无言沉默着。

      篝火噼啪,映照着他明暗不定的脸庞。

      女子的叙述合情合理,情感真挚,几乎毫无破绽。若在平时,他或许会心生怜悯。

      但师父的告诫言犹在耳——“江湖路远,人心难测。”

      而且,有一个细节,让他无法释怀。

      师父当年留下的束发绸带,是洗得发白的旧青色。

      而眼前这女子,虽然衣裙素白,但她系在腰间的那条束带,却是崭新的湖蓝色。

      虽然颜色不同,但那系带的方式,那绸缎的质地……与他记忆中师父使用的那根,以及此刻木匣中束发的那根,似乎……出自同源?

      是巧合?

      还是……她与师父,乃至与这束头发的主人,真的存在某种关联?

      他需要时间思考,需要证据。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姑娘的故事,令人动容。不过,”他话锋一转,“这木匣乃他人托付于我,恕我不能轻易转交。”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并未纠缠,只是幽幽道:“是妾身唐突了。如此珍贵之物,阁下谨慎亦是应当。”她站起身,再次敛衽一礼,“夜色已深,妾身不便再多打扰,告辞了。”

      说完,她转身便向院外走去,步履依旧轻盈,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孤寂。

      顾无言没有出言挽留。

      他只是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听着那细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直到四周再次只剩下风声与火声。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残铁,又看了看身边的木匣。

      篝火跃动,将他独自一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今夜,注定无眠。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胡刚之后是这神秘女子,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人找上门来?

      那句“青丝如旧,绸带系心”,究竟是何含义?

      师父,您当年,究竟让我承诺了什么?

      ??第三章棋局??

      接下来的三天,风平浪静。

      荒原依旧是那片荒原,废院依旧是那座废院。仿佛胡刚与那神秘女子的到来,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但顾无言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他并未放松警惕。每日打磨残铁,演练那无名“剑法”,照料院落一隅顽强度日的几株野草,生活仿佛与往日无异,但他的感官始终处于一种敏锐的戒备状态,留意着风吹草动。

      他在等。

      等下一个找上门来的人,或者,等一个弄清真相的契机。

      第三天黄昏,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云层如同燃烧的锦缎。

      顾无言坐在院子里一块青石上,残铁横于膝前,闭目养神。

      远处,传来了车轮碾过碎石的辘辘声,夹杂着清脆的铃铛声响。

      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在院外停下。

      顾无言睁开眼。

      院门外,停着一辆半旧的马车,拉车的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车辕上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车夫,看不清面貌。

      车门帘掀开,先探出一根碧玉箫,随后,一个穿着文士长衫的中年男人弯身走了下来。

      男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颇有几分儒雅气度。他手中把玩着那根碧玉箫,目光温和地看向院内的顾无言。

      “可是顾无言,顾先生?”男人拱手,态度谦和。

      顾无言起身,还礼。“我是。阁下是?”

      “鄙姓文,单名一个‘弈’字。”文人微笑道,“冒昧造访,还望海涵。”他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传入耳中,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文先生有事?”顾无言问,目光扫过那辆马车和沉默的车夫。

      文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笑道:“路经此地,见这荒原落日,别有意境,故而停车驻足。不知可否向顾先生讨碗水喝?”

      这个理由,比之前两人的说辞,更加平常,也更加难以拒绝。

      顾无言点了点头。“院中有井,水尚清澈,文先生请自便。”

      文弈道了声谢,却没有立刻去井边,反而踱步走进院子,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四周,最后落在顾无言膝前的残铁上。

      “顾先生好雅兴。”文弈赞道,“于这荒原废院之中,观石赏铁,别有一番超然物外的意味。”

      顾无言不置可否。“荒僻之地,无什雅致,文先生见笑了。”

      “非也非也。”文弈摇头,“心之所安,即为桃源。顾先生能在此处安之若素,这份定力,便非常人可及。”他话锋一转,指向那残铁,“此物看似顽铁,然则棱角暗合天道,粗粝中自见风骨,绝非凡品。”

      顾无言眼神微动。这位文先生,言辞谈吐与胡刚的蛮横、神秘女子的哀婉都不同,他更像是一位博学的雅士,在与你谈论风月哲理。

      但顾无言心中警惕未减。

      “一文不值的旧物罢了。”顾无言淡淡道。

      “旧物往往最是珍贵。”文弈意味深长地说道,“因为它们承载着记忆,链接着过去与现在。有时,一件旧物,便可牵动全局,左右许多人的……选择。”

      选择?

      顾无言捕捉到这个关键的词。

      “文先生似乎话中有话。”

      文弈微微一笑,踱步到井边,拿起井沿上挂着的旧木桶,熟练地打了半桶水上来,并不饮用,只是用手掬起一捧,任由井水从指缝间溜走。“这世间,如同一盘棋。众生皆为棋子,你我,或许亦是其中一二。”他转过头,看着顾无言,“顾先生,你可曾想过,自己在这棋局中,扮演何种角色?”

      “我不下棋。”顾无言道。

      “很多时候,不是我们选择是否入局,而是……早已身在局中。”文弈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睿智,“比如,你手中这铁片,比如……不久前有人送来的那个木匣。”

      他终于提到了木匣!

      顾无言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木匣?文先生消息倒是灵通。”

      文弈坦然道:“江湖虽大,但有些消息,总会不胫而走。尤其当某些沉寂多年的‘信物’重现江湖时,总会掀起一些波澜。”

      “信物?”

      “是啊,”文弈走回顾无言面前,目光深邃,“一个承诺的信物。持有它,便意味着接下了某种责任,或者……麻烦。”他顿了顿,“顾先生,恕我直言,你接下的,或许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何以见得?”

      “因为托‘裂碑手’胡刚送匣之人,并非此物的原主。”文弈语出惊人。

      顾无言眉头微蹙。“不是原主?”

      “非也。”文弈缓缓道,“真正的原主,恐怕早已不在人世。而现今觊觎此物者,各有盘算。胡刚背后之人,是想利用此物,引蛇出洞。而前夜来访的那位女子……”他微微一顿,观察着顾无言的反应,“她的故事或许感人,但她的目的,也未必单纯。”

      “文先生似乎知道很多。”

      “略知一二。”文弈谦逊道,“我曾与一些故人,有些渊源。故而,对此物牵连的旧事,有所耳闻。”

      “什么旧事?”

      文弈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顾先生可曾听过‘青丝结’?”

      顾无言摇头。“未曾。”

      “那是一个组织,或者说,一个联盟。”文弈的目光投向远方的落日,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多年前,他们因一个共同的理念而结合,势力遍布南北,曾一度……足以影响天下走势。”

      顾无言心中一震。他隐约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一个远超想象的巨大阴影。

      “这木匣,与‘青丝结’有关?”

      “不止有关。”文弈沉声道,“这木匣中的发束,据传,便是开启‘青丝结’秘藏,或者说,掌控其中一股关键力量的……钥匙。”

      钥匙?

      顾无言看向地上的木匣。一束枯黄的头发,竟然是如此重要之物的钥匙?

      “而束发的这条旧绸带,”文弈的视线转向木匣,仿佛能穿透匣体看到内部,“便是信物本身,是身份与权限的象征。”

      青丝如旧,绸带系心……

      顾无言忽然有些明白了。这句偈语,或许指的并非头发本身的状态,而是这束头发与绸带组合在一起时,所代表的某种确认机制。

      “既然文先生知晓如此之多,想必也知,我该如何履行承诺?”顾无言试探道。

      文弈转过头,直视顾无言,一字一句道:“物归原主。”

      “原主在何处?”

      文弈沉默了片刻,抬手,指向西方,那是落日沉下的方向。“穿过这片荒原,向西三百里,有一座城,名曰‘白石’。城内有一人,名曰‘徐夫人’。她,或许能给你答案。”

      “徐夫人?”顾无言记下了这个名字。“我为何要信你?”

      文弈淡然一笑。“因为我和他们不同。胡刚求利,那女子……或许求情,而我,”他顿了顿,“只求一个‘理’字。”

      “理?”

      “一个公道。”文弈的眼神变得锐利,“一个迟到了十五年的公道。而你的师父,”他深深地看着顾无言,“正是卷入那场不公之人。”

      顾无言的心猛地一跳。“我师父……他怎么了?”

      文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惋惜。“具体情形,我并不十分清楚。只知当年一场变故,‘青丝结’内部分裂,你师父为护此物,力战而……隐。”他巧妙地避开了某个禁忌的词语,“他将此物留给你,或许,正是希望你能有机会,揭开当年的迷雾,还他,也还所有被卷入者,一个清白。”

      清白……

      顾无言握紧了膝前的残铁。师父当年离去时的背影,那沙哑疲惫的声音,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原来,这承诺的背后,是如此沉重的过往。

      “为何选我?”顾无言问。

      “因为你合适。”文弈道,“你无名,无势,唯有手中一铁,心中一念。这样的人,有时反而能跳出棋局,看清真相。”他叹了口气,“当然,这条路必然充满凶险。去与不去,在你。”

      顾无言沉默了。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将天边染成暗紫色,随后,夜幕开始悄然降临。

      文弈拱手一礼。“言尽于此,顾先生自行斟酌。文某告辞了。”

      他转身,走向马车,弯腰钻了进去。

      那沉默的车夫一扬马鞭,老马迈动步伐,拉着马车,伴着辘辘轮声与叮当铃响,缓缓驶入渐浓的暮色之中。

      顾无言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夜风渐起,带着凉意。

      文弈的话,如同在他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师父的恩怨,“青丝结”的秘辛,公道的追寻……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西方那座名叫“白石”的城。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选择。

      一个可能决定他未来道路,甚至生死的选择。

      他看着手中陪伴了他十五年的残铁,又看了看那藏着秘密的木匣。

      十五年的沉寂,似乎就要被打破。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有些路,一旦知道,就无法再假装看不见。

      有些承诺,一旦许下,就必须用一生去践行。

      他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紫檀木匣,紧紧握在手中。

      然后,他转身,走回那间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破屋。

      他需要准备一下。

      明天,出发。

      前往白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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