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词传：从丫鬟到女官

　　次日，玉词早早出了府门，往祁岭县衙去了。

　　书阁招募的投名贴由县衙代收，知县干脆在大门口靠边不挡路的位置支了个小摊子，派了两个识得字的小吏管着摊子。

　　玉词到得早，来到摊子前时，那两小吏还在收拾着摊面。虽然两人都看到了玉词，却是谁都没跟她打招呼，只当玉词是路过的，直到玉词径直走到摊前停下，才有一人抬起头问：“姑娘，可有何事？”

　　“两位官爷，”玉词从袖中取出那张撕下的公告，放置桌上，“我来填投名贴。”

　　两人手中动作都顿住，其中一个小吏本低着头在整理前些日子收上来的投名贴，这一听也抬起了头，看向面前人。

　　“请问官爷，现在可还在报名的期限内？”玉词知道是还在期限内的，她这一问是为了打断两人的打量目光。

　　果然那两人便回了神，连道‘在在在’，一人递纸笔给玉词，随意问道：“姑娘，是替人来报名吗？”

　　玉词摇头，回：“不是。”

　　那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但见玉词在认真填着，且又有几个新到摊前的年轻男子，便不再同玉词搭话，转头给那几个男子递纸笔去了。

　　那几个男子填完没走，站在原地和小吏闲话。

　　“姑娘，你这名字似乎不全啊，”小吏瞥见玉词悬在纸上的手，她只写了两个字‘玉词’，“欸，你听过玉这个姓吗？”小吏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搭档。

　　“大惊小怪，”搭档白了他一眼，“郁郁葱葱，郁大人不就姓郁吗？”说完，扫过面前人笔下纸张时，反应过来搭档说的是玉石的“玉”。

　　玉词没回答，只对两人抬头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写。

　　两小吏的兴趣也很快从玉词身上转移到旁边男子们的谈话。

　　这几个男子此前一直没来填投名贴，他们前些日子去书阁借址帮工，昨天才赶回祁岭。只是昨儿到时已经收摊了，因此今日便一大早来了。现下几人交了投名贴，都兴致大高着，并未立即离开，反而围在摊子旁聊着过往见闻。

　　男子甲：“那可不，那地方可是风水宝地！”
　　男子乙：“人杰地灵！”
　　男子丙：“钟灵毓秀！”

　　“去去去，少在这里插科打诨，没正经的就散了！”一小吏笑骂，遣散了几人，回头见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姑娘这会儿也填好了投名贴。

　　“咦——”小吏凑过去看搭档手中刚收上来的投名贴，恍然大悟道，“原来不是姓玉，是姓钟啊。”

　　付云蘅这个名字用不得，“付”这个姓自然也是用不得的；她在林府六年，却不是林家人，自然也不姓“林”。

　　但又该写什么呢？

　　改朝换代的时刻，世道总是格外艰难，乱世之中，无名无姓的孤儿多了去了，许多孤儿被卖时也没有名字。

　　牙婆当初带她到林府门口时，报的是化名，本来也没有姓氏。林府只问清牙婆是否身契齐全，其他的身世背景，他们也不想知道太多，免得多了些不必要的怜悯心，倒是不敢使唤可怜人。

　　入林府后，更不需要用到姓氏。来了林府，那就都是林府下人，除了那些做到心腹位置的可以冠姓，其他的丫鬟小厮有个可以对上号的名就行，不必有姓。

　　玉词今日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姓，即便是胡诌的而已。

　　她没去细想若是之后查验应当如何应对，当下她的心中只有一事完毕的松快感，和那心中升起的一点微弱希望。

　　钟灵毓秀之地，想来是个好地方，希望自己也能借借光，沾点好福气吧。

　　接下去的数日，林夫人果然没再唤玉词去服侍。虽是如此，其他的活却还是照常，因而每日得空的时间并没有多多少。她将闲下来的时间都用来誊抄书灵给的书册，保不齐什么时候夫人会向书灵讨回去，在那之前还是先留个底的好。

　　这些日子她一心扑在备考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府里有何异常。

　　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异常，只是周围人态度的悄悄转变而已。

　　她没有关注其他人，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关注她。这么些日子夫人没有唤她去服侍，已是一种风向的透露，只是除了没有叫去服侍外，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太大变化，众人一时也不好判断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众人尴尬又暧昧的态度好似一片灰灰的云拢在玉词头顶。

　　雨一直没有下，蝉叫得呱噪，白惹得人心烦。

　　积攒了数日的闷热终于在一个傍晚结束，一场被期待的大雨从天而降，倾盆而下，整整下了一夜都未停。

　　书灵的马车就是在这样的大雨夜停在了林府后门外。

　　玉词并不知书灵回来了，书灵回府后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去找了夫人。

　　这样的大雨夜，只听得雷声轰隆，两个人面对面说话时，若是说得小声点都听不真切，更别说隔了门窗。

　　除了一些值夜的婆子和丫鬟外，其余人早关门关窗歇息了。

　　众人到第二日才得知书灵回府的消息。

　　二等丫鬟房内，一大早就热闹非凡，三个丫鬟慌慌张张地收拾着，这个找鞋袜，那个梳发髻。平常这个点，二等丫鬟们也是醒了的，但离上工还有段时间，所以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着急忙慌。

　　今日有例外——今早管家嬷嬷来传话，府内所有二等三等的丫鬟都要到厅堂去。

　　“快些吧，你还敢让夫人候着你啊？”两个二等丫鬟有些不耐烦，催着还在插簪戴花的粉黛。这人平日里磨蹭些也就罢了，今日可是夫人召见，还这样磨磨蹭蹭，也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那同屋的另一个丫鬟‘方圆’老早就去了，要不是等粉黛这个姑奶奶，她们两现下也早该到厅堂了。

　　“急什么，催命似的，”粉黛说着，眼睛从镜中瞟了一眼身后的两人，“今日这么大阵仗，指不定是要挑一些伶俐可人的丫鬟去做些重要的事儿呢。”

　　“夫人身边现下就明岚和书灵两个大丫鬟伺候着而已，水月出府，又空了个名额……”粉黛从小匣子中拈起一支银钗插在发间，手搁在台上，回身看两人，“我劝你俩啊，也上点心，好好收拾收拾吧。”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只觉得无语。

　　即便是夫人要挑大丫鬟，那又跟收拾打扮有何关系？

　　但这话俩人只在心里吐槽，要是说出口，指不定粉黛又要争辩，再耗一会，到时真就迟到了：“快点吧！”

　　这边三人出了门，往着厅堂的方向去。

　　厅堂处早已乌泱泱一群人。

　　除了夫人院里的，居然林府其他院里的二等三等丫鬟也全在这儿了。众人想问又不敢问，想说话又害怕站在队伍前头的管家嬷嬷，于是都揣着手低着头，暗地里用眼神互相瞅着，试图用眼神问出个所以然来。

　　玉词和方圆是几乎同个时间到的，两人站到了一起。

　　方圆到时，还问了玉词可知是什么事情，她还没回答，站在她们斜前方的管家嬷嬷倒开了口：“姑娘们一会便知道了，且再等等吧！”

　　伴随着粉黛叽叽喳喳的声音，最后几人也都到齐。

　　管家嬷嬷点数，确定府里的二等三等都在此地，便转身去禀报。没一会，三人从木屏风后走了出来，书灵扶着林夫人，管家嬷嬷便跟在夫人身后。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夫人早就到了，那岂不是刚刚她们的表现都在夫人眼中？这一下有心思没心思的都闭紧嘴，垂下头，场面一时静到让人感觉有千金重的压迫感。大家的心系在“自己的表现是否落入夫人眼中”，反倒没人在意“消失了数日的书灵回来了”。

　　除了玉词。

　　这些日子，玉词一直在等书灵。什么时候回来的？今早吗？还是早就回来了？怎么没见书灵回屋，也没听到其他丫鬟提到书灵回来一事？

　　林夫人的一句话打断众人各异的思绪：“都到齐了？那开始吧。”

　　管家嬷嬷向坐在椅上的林夫人点头，她向丫鬟们的方向踏出几步，一清嗓子，缓慢正声音道：“今日召集你们在此，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新掌事的安排。”

　　新掌事？掌事向来只有一人，林府的掌事一直是曾掌事，众人都是知道的，怎么还来了个新掌事？小丫鬟们心中纳闷，又有些烦郁。管事的自然是越少越好，只是这烦郁谁都不敢说出口，只能压在心里。

　　管家嬷嬷回头看一眼座上的林夫人，林夫人向她点头。

　　嬷嬷得了指令，走向一旁端起另一边桌上用红布盖着的木盘，底下的丫鬟们悄悄抬头，只见嬷嬷将红布掀起，盘中似乎放了一块扁扁的物什，因着那盘沿遮挡的缘故，并不能看清到底是什么，直到另一人从中将其拿起，众人才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掌事牌。

　　林夫人拍拍身旁站着的书灵，示意书灵上前去接。

　　管家嬷嬷弯腰，将掌事牌系到书灵腰间，称一声：“掌事。”

　　若说方才众人是好奇或烦郁，那这会儿便是震惊：林府的新掌事是书灵？一个如此年纪如此轻的丫鬟，如何就能坐上掌事位置了？

　　令众人震惊的还不止这一事，管家嬷嬷又将曾掌事出府一事简单说了，意思很明白——林府依然只有一位掌事，那就是新上任的这位年轻女子。

　　“第二件事由掌事宣布。”管家嬷嬷看向书灵，书灵对其微微点头，向前一步。

　　“府内各院人员安排有变，下面宣读各院人员的新安排，听到名字的下去后自己到新院找各自管理嬷嬷报道。”书灵宣读着名单，下面站着的丫鬟们仔细听着，听到名字的丫鬟屈膝福礼，各自报道去了。

　　几轮之后，名单已毕，但底下还有丫鬟没有听到自己的新安排，均有些揣揣不安，不知为何自己被留了下来。除了一些三等丫鬟外，居然还有几个二等的。

　　留下来的二等丫鬟都是夫人院里的：粉黛和另外两个同屋的二等丫鬟，以及方圆、玉词。

　　方圆和玉词尚且冷静，和粉黛一块的另外两个则有些担忧，难不成是她们今早迟到了，掌事要罚她们？

　　书灵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三等丫鬟中，问道：“可知为何留你们几人？”

　　大部分三等丫鬟心中害怕但确实不知，便摇头；其中有一人缩在侧边，试图让身旁人挡住自己。书灵缓步走着，在几个三等丫鬟间一个一个看过去，最终停在那个缩起来的丫鬟身边：“你可知为何？”

　　那丫鬟也像其他人一样摇头，装作不知，但书灵却没走，定定地站住在她跟前：“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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