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入瘾

　　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却照不进郊外这条断头路。

　　引擎的轰鸣声撕裂寂静，十几辆经过爆改的摩托车如同躁动的野兽，在起点线后咆哮，车头灯刺眼的光柱交错切割着黑暗。

　　魏莱跨坐在他那辆看起来并不起眼，实则内脏全部强化过的雅马哈R3上，戴着头盔，目光紧盯着前方的旗手。

　　他叫聂铭远，魏莱最近才搭上线的“财路”。跟周新杨一样，是个二代，也是地下飙车赛的组织者。

　　“规矩老样子！”

　　聂铭远嗓门洪亮：“跑三圈！第一个冲过终点线的，自己拿八成！剩下的两成，第二、第三分！都他妈给我注意点，别把自己玩进去了！”

　　这就是唯一的规则。

　　快，且活下来。

　　聂铭远吹了一个响亮的流氓哨。

　　旗帜猛地挥下！

　　所有摩托车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飙射而出。

　　魏莱的起步并不算最顶尖，但他极其冷静，握把松松放放，始终咬住第一梯队。

　　风声在他头盔外呼啸而过。

　　第一个急弯瞬间迫近，有人刹车过早，有人过于自信地晚刹，轮胎抓地力的临界点被轻易突破，一辆车失控侧滑出去，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撞向路边的废弃轮胎墙，火花四溅。

　　魏莱心无旁骛，几乎与车身融为一体，在过弯的瞬间压低下盘，护膝磨擦着地面，划出一连串的火星。

　　流星一样。

　　第二圈，他已经稳居前三。

　　领跑的是一个骑着川崎ZX-6R的壮汉，他的引擎最贵，试图用纯粹的马力拉开差距。

　　另一个是技术流，和魏莱风格类似，两人在几个连续弯道上疯狂卡位，车轮之间的距离有时仅剩半米。

　　稍微一碰就是车毁人亡。

　　最后一圈，在进入最后一个也是最危险的“死亡肘弯”前，魏莱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他没有减速，反而将油门一拧到底，死死咬住川崎的尾流，借助气流稍稍抽头，车身几乎是擦着川崎骑手的腿，强横地内切抢入弯心。

　　川崎骑手被这亡命之徒的举动，惊得下意识反向甩头，但也因此失控撞上了路边的缓冲带。

　　“魏莱！我操你妈！”

　　愤怒的吼声被狂风扯碎。

　　回应他的，只有魏莱一闪而过的尾灯。

　　轮胎发出濒临极限的哀嚎，车身剧烈抖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但魏莱硬是顶住了乱颤的车头，成功出弯，并且抢到了半个车身的领先。

　　最后一段直线。

　　油门一拧到底。

　　黑色的雅马哈R3嘶吼着，尾部拖着淡淡的黑烟，狂暴地冲过汽车头灯打出的光墙。

　　巨大的惯性，让它最终狠狠撞进了防护轮胎墙，魏莱整个人向前飞扑出去，重重落在前方的安全垫上。

　　聂铭远的小弟们提着灭火器猛冲过来，对着后轮起火的摩托车一顿狂喷。

　　魏莱躺在垫子上，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

　　他一把摘掉头盔扔到一边，慢慢举起手，朝人群比了个大拇指。

　　“操！魏莱！牛逼！”聂铭远第一个吼了起来。

　　“操！拿钱！”魏莱喘着气，笑着吼了回去。

　　“可以啊！小子！真他妈够狠！”聂铭远大笑着走过来，一把拉起魏莱，然后将一个厚厚的、用橡皮筋扎好的信封塞进他怀里，“你的！八千！数数！”

　　厚厚的信封揣进兜里，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口哨声，庆祝着新王的诞生。

　　聂铭远开了一瓶啤酒，硬塞到魏莱手里，嚷嚷着今晚必须不醉不归。

　　魏莱笑着应付，被簇拥在人群中央，享受着胜利带来的短暂狂热。

　　但喧嚣的人群里，没有那个他最想看见的身影。

　　魏莱炫完一瓶酒，借口去换衣服，挤出沸腾的人群，拎着包走到旁边的僻静处。

　　夜风一吹，脑子清醒了点。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他汗湿未干，还带着亢奋的脸。

　　手指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点开了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

　　他想跟孟英声分享这一刻。

　　“嘟——”

　　“嘟——”

　　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是在拉长他与身后那片喧嚣的距离。

　　无人接听。

　　自动挂断。

　　魏莱盯着暗下去的屏幕，脸上那点残留的笑意也慢慢淡了。

　　他靠着冰冷的水泥墩，下意识又想再拨一次。

　　“魏莱哥！”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

　　他回头，是时艺昕。

　　南方人，职高的校草，最近总跟在他身边，眼睛亮晶晶的。

　　时艺昕手里拿着两瓶刚起的啤酒，泡沫正汩汩地往外冒。

　　“你躲这儿干嘛呀？大家到处找你喝酒呢！”他笑着凑近，很自然地将一瓶酒塞到魏莱手里，目光不经意地扫到魏莱的屏幕。

　　声声。

　　“哦呦，跟女朋友报备呐？我来的不巧？”时艺昕打趣道。

　　魏莱按熄屏幕，顺手接过酒瓶，语气平淡的：“我弟，孟英声。”

　　“哦——知道。”时艺昕拉长了语调。

　　“你怎么谁都知道。”

　　“哥，你该问谁不知道。他上次竞赛拿奖回来，栖凰一中跟过年似的，放了他妈的一上午的炮。”

　　“操。”魏莱无语地笑。

　　“哥，”时艺昕趴在一旁的水泥管上，用自己的酒瓶碰了碰魏莱的，“赢了比赛，拿了这么多钱，怎么看着还不高兴呢？”他仰起脸，眼神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真诚。

　　魏莱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抹了下嘴：“没啥。”可那语气里的低落，藏不住。

　　时艺昕也喝了一口，回头看着那群还在闹腾的人，一语道破：“是因为……你弟没来吧？”

　　魏莱捏着酒瓶的手指紧了紧，没承认，也没否认。

　　时艺昕叹了口气，转回身，背靠着水泥管感慨：“哎，魏莱哥，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人家那种好学生，跟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咱们觉得重要的东西，兄弟义气，热血输赢，在他们看来可能……挺傻逼的吧？”

　　他喝了口酒，意有所指地继续：“你看，你赢了，他也不知道在哪儿。需要你的时候可能凑上来，觉得咱们是麻烦的时候，躲得比谁都快。这种人，我可见多了。”

　　明晃晃的挑拨离间。

　　但魏莱就是顶不住。

　　白天，孟英声一句都不解释的样子，猛地撞进脑海。

　　还有更久远的，为了给周新杨补习，孟英声毫不犹豫鸽掉自己篮球赛的时刻。

　　也许人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魏莱忽然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释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酒瓶，重重地和时艺昕手里的瓶子碰了一下。

　　“走吧，”魏莱把剩下的酒一口闷完，“回去嗨。”

　　时艺昕看着魏莱的背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快步跟上，踮着脚跟魏莱勾肩搭背：“哥，你过弯那招太帅了，教教我呗？”

　　众人看见魏莱回来，立刻呼啦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起哄劝酒。

　　尤其是那个骑川崎的壮汉赵铁柱，大着舌头，搂着魏莱的脖子直嚷嚷：“他妈的，老魏！你刚才差点给老子送走！这必须得炫三瓶！给老子赔礼道歉！”

　　“我可去你个臭不要脸的！”时艺昕笑骂着，一把将魏莱往后推开，自己顶到赵铁柱面前，“菜就多练，输不起就别玩！让谁给你道歉呢？赵铁柱，老子跟你喝！一人一箱，谁先喝不动谁就跪地上唱征服，敢不敢！”

　　“我操！我能怕你个小崽子？！”赵铁柱被激得上了头，猛地从裤兜里把刚才赢来的那叠钱掏出来，狠狠摔在地上，“赌就赌！老子要是喝不过你，我跪下管你叫爹！这钱也他妈全归你！”

　　“抬杠是吧！来！”时艺昕转身，毫不客气地伸手探进魏莱裤兜，拽出那个装着八千奖金的厚信封，同样重重摔在钱堆上。

　　他举起手里的空酒瓶，环视一圈，声音拔高：“老子□□！还有没有跟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人群瞬间爆炸了，流氓哨一波接一波，有人小跑着去搬酒，有人忙不迭地把钱拢到中间，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打开秒表，自告奋勇当起了裁判。

　　时艺昕脱了运动服，随手扎在腰间，接着一脚踩在啤酒箱上，抓起酒瓶就开始灌。

　　气氛瞬间被点燃，喧嚣震天。

　　聂铭远笑着骂了两句，喊了句“喝不完就吐，别他妈硬撑逞能”，随即揽住魏莱的肩膀，把他从这片混乱中带离，走到了相对安静的角落。

　　他递给魏莱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深吸了一口，才压低声音正色道：“莱子，跟你商量个正事。”

　　魏莱接过烟，就着聂铭远递过来的火点燃，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

　　“西城那帮孙子，就周新杨那帮，凑了一帮好手，放话要来东城踢馆。”聂铭远吐出口烟，眼神里多了些狠劲儿，“妈的，踩场子踩到老子头上了。”

　　他盯着魏莱：“我得杀杀他们的威风。这事儿，你得帮我。”

　　听到“周新杨”三个字，魏莱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他甚至没问具体细节，想都没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聂铭远对他的干脆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咧嘴笑了，用力拍了下他的背：“够意思！放心，亏待不了你。车我给你准备好了，最好的赛摩，跑完直接归你。五十万的场外赌注，”他伸出五指，“我一毛不抽，全是你的。我就要个面子，要周新杨那小子给我滚回西城！”

　　“放心。”魏莱语气斩钉截铁，“我让他爬着回去。”

　　话音刚落，拼酒那边又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嘘声和哄笑。

　　原来是赵铁柱表演“龙吸水”时没憋住气，啤酒猛地从鼻孔里喷溅出来，紧接着就弯下腰吐得稀里哗啦。

　　时艺昕见状，得意地大笑起来，在一片起哄声中快步跑到魏莱面前，兴奋地跳起来飞快地亲了魏莱脸颊一下，眼睛亮得惊人。

　　“哥！拿下！”

　　魏莱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搞得一愣。

　　聂铭远笑骂着虚踹了时艺昕一脚：“滚蛋！你小子喜欢男的全世界都知道，你魏莱哥可是笔直笔直的纯爷们儿，小心他揍你啊！”

　　时艺昕灵活地躲开，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转身就蹦跳着重新扎进喧闹的人群，大声嚷嚷着“我莱哥最强”，拉起一帮人开始胡闹地跳舞。

　　魏莱下意识摸了摸刚刚被亲过的地方，看着时艺昕在人群中飞扬跳脱、没心没肺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忽然就松了些许。

　　一种久违的、纯粹的轻松感包裹了他。

　　他摇头失笑，拿起手边的酒瓶，对着聂铭远示意了一下，然后仰头，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酒意渐渐上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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