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试探与交锋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吞噬着萧挽云的意识。背后那支箭矢的存在感如此鲜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痛楚。寒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视野模糊摇晃,耳边充斥着混乱的喧嚣、赫连灼暴怒的咆哮、还有自己血液滴落在地的微弱声响……嗒…嗒…
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沉入永恒的黑暗。
然而,求生的本能,或者说,一种极度不甘的执念,硬生生拽住了她下滑的神智。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像一个可笑的、为主人挡了灾的忠犬。
身体被粗暴地翻转,动作毫无怜惜,引得她痛哼出声,险些再次晕厥。
赫连灼的脸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上方,背对着阴沉的天光,轮廓显得异常冷硬,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神色——暴怒、惊疑、审视,还有一丝……被搅乱了计划的烦躁?
“醒着?”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手指用力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涣散的目光聚焦于他。
萧挽云艰难地喘息着,说不出话,只能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睛。
“很好。”他松开手,站起身,厉声喝道,“巫医!立刻把最好的巫医给我叫来!她若死了,你们全都给她陪葬!”
命令被迅速执行。她被小心翼翼地(或许是害怕她真的死了引来赫连灼的雷霆之怒)抬回了王帐的内室,安置在厚厚的皮毛垫子上。浓重呛人的药草味很快弥漫开来,年迈的巫医带着助手战战兢兢地忙碌起来,剪开她背后的袍服,处理伤口。
箭矢被拔出的瞬间,她痛得几乎咬碎了牙,眼前彻底一黑。
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帐内已经点起了灯烛。背后的剧痛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沉闷的灼痛,但似乎被某种药膏暂时压制了一些。她趴在皮毛里,浑身虚脱,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帐内很安静,只有火盆里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沉稳,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停在了她的榻边。
她没有睁眼,但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
赫连灼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她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在她裸露的、包裹着厚厚纱布的脊背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和……算计。
许久,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黑石箭。”
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萧挽云的耳中。
“只有最顶尖的刺客,或者……某些传承古老的部落死士,才会用这种箭。见血封喉的毒药淬炼过,中者几乎必死无疑。”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你运气很好,箭尖偏了几分,擦着心脉而过。而且……似乎淬毒的手法出了点差错,毒性没能完全发作。”
他顿了顿,俯下身,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极其危险的诱惑:
“告诉本汗,我的阏氏……你扑上来的时候,是知道这箭有毒,还是不知道?是算准了它杀不死你,想来一场……更精彩的苦肉计?嗯?”
萧挽云的血液几乎要冻结。他在怀疑她!怀疑这一切是她自编自导的戏码!怀疑她用什么方法知道了箭矢的来历甚至毒性,用一次精准的“舍身救主”来换取信任和地位!
巨大的委屈和愤怒甚至压过了伤口的疼痛。她猛地睁开眼,转过头,因为虚弱和激动,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你……疯子……”
因为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更加惨白,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双总是努力维持平静或伪装怯懦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真实的、毫无掩饰的痛楚和被冤枉的怒火。
“我……只想……活……”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绝望的力度,“你死了……我……立刻……会被……塔尔浑……撕碎……”
这是最直接,也最真实的动机。无关情爱,无关算计,仅仅是最底层的生存本能。
赫连灼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丝毫演戏的痕迹。她的痛苦太真实,她的愤怒太直白,那种濒死后的虚弱和挣扎,几乎无法伪装。
他眼底的怀疑稍稍褪去一丝,但探究之意更浓。他直起身,淡淡道:“最好如此。”
他没有道歉,也没有感激,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事实。
“不过,”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管你是不是算计,你这条命,现在算是为本汗挡灾捡回来的。从今往后,它更彻底地属于本汗了。明白吗?”
这不是询问,是宣告。
萧挽云闭上眼,不再看他,将脸埋进皮毛里,肩膀因为忍痛而微微颤抖。无力感再次席卷了她。无论她做什么,似乎都无法摆脱被他完全掌控的命运。
然而,她这看似绝望抗拒的姿态,反而让赫连灼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比起之前那个逆来顺顺、像个精致人偶般的“花瓶”,眼前这个会痛、会怒、会顶撞、甚至敢骂他“疯子”的女人,似乎……更有趣了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萧挽云在伤痛中煎熬。巫医的药膏和汤药效果显著,但过程痛苦。赫连灼派了专人看守和“伺候”,其其格也被调了回来,照顾她的起居。王帐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赫连灼来的次数反而变多了。有时只是站在门口看一眼,有时会坐下来,喝着酒,看着她因为换药而痛得冷汗淋漓、嘴唇咬出血印却死不吭声的样子。
他开始用言语试探她。
“塔尔浑被暂时压下去了,”一次,他看似随意地提起,目光却紧锁着她的反应,“那场火……还有那个潜入封存库的北凛奴隶,死得倒是干脆。你说,会是谁指使的?”
萧挽云的心猛地一沉。阿木尔死了……她闭上眼,压下喉间的哽咽和罪恶感,声音虚弱却平静:“汗……英明……定然……能查清……”将问题轻巧地推了回去。
“哼,”赫连灼冷笑,“英明?或许吧。只是有些人,总把别人当傻子。”他意有所指。
又一次,他带来一碟北凛风格的精致点心,放在她榻边。“尝尝,你们南人应该喜欢这个。比腥膻的羊肉顺口吧?”
点心做得很好,是她熟悉的家乡味道。几乎能想象出北凛皇宫里,那些御厨是如何精心制作这些“公主”的思乡之物的。这是一种更隐晦的羞辱和提醒——你看,你故乡的东西,我随手就能拿来,你依旧是我掌中之物。
萧挽云看着那碟点心,沉默了片刻,然后伸出手,却没有去拿点心,而是端起了旁边那碗黑糊糊、味道苦涩的药汤。
药……冷了……就更苦了。”她轻声说,然后屏住呼吸,将汤药一饮而尽。被苦得微微蹙眉,却看也没看那碟点心一眼。
她用行动告诉他,她分得清什么是虚幻的安慰,什么是痛苦的现实。她不会为了一点甜头,就忘记自己身处何种境地。
赫连灼看着她被苦得发白的脸,眼神幽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他的试探变得更加刁钻和……恶劣。
她伤口渐愈,可以稍微坐起身时,他会突然命令她:“过来,给本汗斟酒。”
她行动不便,每走一步背后都隐隐作痛。她咬着牙,慢慢挪过去,拿起沉重的酒囊,手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酒液洒出来一些,溅在他的手背上。
他并不擦拭,反而一把抓住她颤抖的手腕,将她拉近,盯着她因为忍痛而湿润的眼睛,低笑:“怎么?连酒都倒不好了?还是……在想别的?”
他的气息带着酒意,拂过她的脸颊。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自己苍白失措的倒影。这是一种带着情色意味的羞辱,考验着她的忍耐极限。
萧挽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羞辱感让她浑身发热。但她知道,挣扎或者哭泣,只会让他更得意。她强迫自己稳住呼吸,垂下眼睫,避开他迫人的视线,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汗……恕罪……是……伤口还疼……手上无力……”
她将原因归结于客观的伤势,而非主观的情绪,姿态放得极低,却又不露丝毫怯懦。
赫连灼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松开手,语气不明:“无趣。”
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没有被满足的探究欲,却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他就像一只逗弄猎物的猫,享受的不是猎物的死亡,而是它挣扎的过程。
萧挽云慢慢退开,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每一次交锋,都像是在悬崖边走钢丝,耗尽她的心力。
她也开始在极小的范围内,进行极其谨慎的反击。
一次,赫连灼心情似乎尚可,评价着各部送来的礼物,拿起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随口道:“南人的工匠,也就只会做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萧挽云正低头做着巫医吩咐的、活动手指的简单编织活计,闻言,头也没抬,用依旧生硬却流利了不少的戎狄语轻声接话:“坚固的刀柄……才能握住……锋利的刀刃。好看……或许……是为了……让握刀的人……心情愉悦……更有效率?”
她似乎在就事论事,谈论工艺,却又隐隐暗指实用与装饰并非完全对立,甚至暗讽戎狄只重蛮力不懂欣赏。
赫连灼挑眉,看向她。她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活计,侧脸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他哼了一声,没再反驳,却将那把匕首随手扔回了礼盒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