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不完美小孩

　　宣传稿的审核出乎意料的顺利。在一众写满官方术语的文稿中，风格俏皮的PPT格外出众。校长乐得展示自家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和校内分外和谐的师生关系，顺水推舟定下了秦思娴的方案。当然，秦思娴是在“指导老师李老师的帮助下”才完成的任务。
　　对秦思娴来说，能达到目的就行，虚名不重要。倒是冯雨晨在电话另一端忿忿不平，恨不能冲过来和李老师当面对质。
　　公平与正义永远是在权利对等的情况下才存在。秦思娴能做的，只是在不公平的环境下尽可能保护好她想保护的人或物。她安抚了冯雨晨半天，才打消掉冯雨晨的念头。
　　做完手术的平安打着石膏活蹦乱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头上多了块巴掌大的秃斑，看上去像极了地中海发型的教导主任。它昂首挺胸叼着冯雨晨特等奖奖状，像个打了场胜仗的将军。
　　秦思娴给它扣了顶成晨连夜托人买来的鸭舌帽，送去宣传部做吉祥物了。

　　平安康复了，沈思思却肉眼可见的状态变差。她教材上用荧光笔涂的地方面积越来越大，考的分数却越来越低。秦思娴看着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心惊胆战。
　　那天秦思娴带着成晨给自己整好的压轴题合集回寝室，被沈思思一把拉住。她近乎哀求道：“思娴，你抽我几条历史知识点，可以吗？”
　　其实秦思娴已经一年没碰过历史书，早把重难点忘了七七八八。她刚想婉言拒绝，却看到沈思思绝望的神情。罢了，还是帮她一把吧！
　　“长城的建筑特点是？”秦思娴问道。
　　“高大壮丽，宏伟壮观……”沈思思说了两条，又急急忙忙翻开课本“完了完了，好像没有一点答对！我真笨，我连这么简单的东西也记不住！”
　　她抱着头蹲在地上，不自禁呜咽出声。秦思娴弯下腰，半拖半抱的把她按在了床上：“沈思思，你只是太累了。你只要睡一觉，脑子就会清醒，能记起这些基础知识点。”
　　“可是思娴啊，我感觉我好不起来了！”沈思思崩溃道，“我每次看到卷子，脑子都是一片空白。你说，我要是选考交了白卷，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秦思娴帮她掖好被子，“两次选考取最高的那次分数。你上次已经很高了，所以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可是我不希望，大学历史教授的女儿，会成为个高中历史都上不了94分的废物！”沈思思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我再背会儿，就一会儿。”
　　李琳“啪”的一声关上了开关：“沈思思，比你分数低的人多得是，我，秦思娴都是。所以，现在，马上，你立刻给我睡觉！”

　　闹钟半夜没了电，直到起床铃响都还没动静。秦思娴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跳下床。李琳匆忙间穿反了鞋子，冯雨晨在阳台含着牙刷扎头发，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啊！”的一声，卫生间里传出声尖叫。秦思娴火速冲了进去，发现沈思思满脸是血，顿时被活活吓到清醒。
　　她也顾不上太多，一把拽下离两人最近的毛巾，打湿后往沈思思脸上一抹。毛巾顿时变得血红一片。好在总算找到出血的源头。
　　“流点鼻血被你们整得像什么绝症。”听到动静进来的冯雨晨抱怨道，“喏，拿纸巾堵一下就好了。估计是天气太干，上火了。我牙龈也出血了这几天。”
　　秦思娴有些赧然：“这不是还没完全睡醒嘛！你和李琳吃饭先，等沈思思血止住了我俩再来找你们。”
　　沈思思对平安的善意秦思娴看在眼里，虽然还不足以抵消她冤枉秦思娴的事，但丢她一个人在寝室秦思娴也做不到。
　　“得，照你们这速度，估计早自习还得迟到。我帮你们跟李老师说一声，顺便给你们带饭吧，酱香饼怎么样？”冯雨晨问道。
　　“好好好！”秦思娴点头如捣蒜。
　　冯雨晨点了点秦思娴的额头：“这点出息。”

　　爱心早餐却没吃到嘴。沈思思用了快半包抽纸，依旧没能止住血。用过的纸团装了整整一个纸篓，上头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沈思思嘴唇惨淡的白。
　　秦思娴有些着慌，硬拉着沈思思去了医务室。医务室老师给开了冰袋敷，血总算止住了
　　沈思思急急忙忙起身打算回教室上课。下一秒，鼻子像拧开了阀门的水龙头，血又开始“哗哗”流了出来。
　　这下连医务室老师都慌了神，忙给李老师打了电话，让李老师带沈思思去医院看看。
　　秦思娴原想跟了去，被沈思思拒绝了：“思娴，你先回去吧。回头把笔记借我看看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思娴看着沈思思已经被按红的鼻子，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种预感一向很准。上回有这种感觉还是躲被窝看小说被妈妈抓包的时候。秦思娴有些坐立不安。
　　成晨眼看她又写错了道概率题，温声道：“如果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去问问看李老师？他总能知道一些。”
　　“也好。”秦思娴有些烦躁。
　　她不是冯雨晨那种爱恨极分明的性子，喜欢就把人捧在手心，讨厌就恨不能把人踩到泥底。秦思娴的个性，说的好听点是温温吞吞，说的难听点是优柔寡断。当一个人对她不怎么好的时候，她总会想起别人对她好的时刻。考试前借的水笔，宿舍时顺手帮忙打打水……点点滴滴在心头划过，最后化成一枚枚扎心的针。如果可以，她希望沈思思能平安。
　　李老师最近对秦思娴客气了许多。他耐心给秦思娴讲完她拿来的物理错题，还没等秦思娴找到借口开口，就来了句：“你和沈思思一个宿舍吧？有空帮她东西收拾一下。”
　　李老师摘下眼镜，使劲抹了下镜片：“医院那边做了穿刺，结果不大好，怀疑是白血病。她父母已经给她请了假，打算去杭城的医院看看。明天会来拿东西。”
　　卷子险些从手心滑落，秦思娴的声音几乎变了调：“那今年高考……”
　　“还考什么！当然是性命要紧。”李老师摇头，“花一样的年纪，真是可惜了。”

　　次日，秦思娴看到了沈思思。她原先无比爱惜的长发被剃了个精光，只露出淡灰色的头皮。手背白到近乎透明，可以看到下面的青色血管，很显眼的几个针眼。不过两天没见，沈思思已经憔悴到秦思娴几乎不敢和她相认。就像是初春即将消融的雪，下一秒就会散开。
　　“你……”秦思娴把已经整好的行李箱递给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思思却冲上来狠狠抱住了秦思娴：“思娴对不起，可能这些都是报应！我欺负你冤枉你的报应！”
　　“去你二大爷的报应！”秦思娴回抱住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我一个受害者都没计较什么，它一个小小毛病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沈思思你听着，要道歉等你病好全考完高考后再认认真真当众向我道歉，我会考虑原谅不原谅你。现在你说的通通不能作数！”
　　沈思思在那边又哭又笑：“没高考了思娴，肯定没高考了。就算我治好，我估计也活不了几年。还费我爸妈这些钱做什么？他们才刚还完的房贷啊！”
　　秦思娴使劲把她胳膊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钱会有的，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治病去！我就算砸锅卖铁也给你治好病，然后再好好教训你一顿！”
　　沈思思哭得几乎背过身去。

　　砸锅卖铁当然是不可能的。秦思娴家的锅外加平安的不锈钢狗盆都打包卖了，都凑不齐沈思思的一次治疗费。
　　王凯将一张联名上书函拍到了秦思娴桌上，上面写着高三（1）班申请举办爱心义卖，义卖所得都用于沈思思的药费。
　　“签字。”王凯说得言简意赅。
　　秦思娴一点不带犹豫的签上字。李琳在旁边皱眉：“如果李老师不同意呢？”从前学生们还联名请愿要求置办学生图书角，被李老师直接打了回来。他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公车上书后就是百日维新，上头批不批无所谓，我们干自己的就是。”王凯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有一句话听说过没？叫法不责众。”
　　那个最喜欢哗众取宠的男生终于正经了一回：“我只晓得，高三（1）班一开始是47人，最后毕业也得是47人，一个都不能少。”
　　“哦，可以多一条狗外加一个成晨。”他又补充了一句。

　　也许是因为实在不忍心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学生死去，李老师一改平时的势利和怕麻烦，跟校领导据理力争了许久，拍着胸脯跟他们保证义卖由自己全权负责。
　　学校已经组织了一次捐款，但所有人都希望，能为沈思思再做些什么。
　　王凯作为牵头人，负责登记受捐物资。冯雨晨见他涂涂改改了老半天没整理出清单，一把夺过了笔：“废物东西，我来。”王凯挠着头在旁边“呵呵”傻笑。
　　从前学校也举办过跳蚤市场，给学校集资买电脑。当时一群学生把学校布置的寒暑假必读书目全捐了出来。最后实在卖不掉，按废纸价打包卖给了收废品的大爷。
　　女生喜欢的手链项链，男生喜欢的篮球手环《龙族》小说，叠得满满当当。最顶上还有个九成新的平板电脑。平板主人冯雨晨卖力的跟李老师推销：“去年暑假买的，一千来块，我就追过几次剧。要不您直接把它买下算了，咱们几个穷学生怕是卖不上价。”
　　李老师哭笑不得，掏出钱包数出十张百元大钞。想了想，还是把剩下几张也拿了出来，全部塞进了爱心捐款箱：“也算老师为你们尽一份力”
　　见冯雨晨想取下平板，他摆摆手道：“你们再卖一次好了。这病烧钱，能多筹点多筹点。”
　　“那托您的福了，开门红。”冯雨晨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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