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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与仪式
“愚蠢,庸俗。”
这是金发少女听完故事后的评价,也貌似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和善的评价。
“就在水池里泡了几下,就爱上了?”
童徇齐露出一副长辈的慈爱笑容,当然在某种程度上,她也确实是梅朵的长辈,“可爱就是这般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梅朵玩着自己的头发,挑着眉,眼神蔑视一切,“故作高深,那如果你的腿是好的,你还会爱上她吗?”
“现在我的腿不就是好的?”
童徇齐笑眯眯地回答,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无趣,我才不要一辈子都绑在别人身上。”金发少女猛然起身,伸个懒腰后,突然一个大跨步飞走,宛若离弦之箭。
“阿剌嬷嬷。”
她的呼喊声如山风,正在欢迎采药归来的老妪,以及背着药篓子的单还明。
单还明放下沉甸甸的草药,在风一般金发少女的撞击下,险些摔倒。
“哈哈。”金发少女轻松背起竹篓,冲着单还明做出鬼脸,鄙夷道,“真虚。”
可刚得意一会儿,脑袋就被鹿头拐杖重重地敲了两下,“不许欺负客人,再这样你就会少一只腿。”
“阿剌嬷嬷。”金发少女捂着脑袋,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绿色的亮瞳楚楚可怜。
“道歉。”老婆婆知道梅朵在装可怜撒娇,因为她这种程度根本伤不到她分毫。
知道伪装被看穿的梅朵,只好乖乖道歉,但童徇齐看她的神情大有一种下次还敢的模样。
“抱歉,吃下这个吧。”一颗晶莹剔透的月牙形小果子飞到单还明面前,老妪一脸慈爱地表示,“可以帮助你快速恢复精力,我们还要赶路。”
闻言,单还明没有犹豫,吞下了果子,果子如水般化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童徇齐则轻轻为她拭去脸上的汗与灰尘。
这里距离她们的家乡不远,按照木马的脚程,不用两天就可抵达。
郁郁青林茂密,蒙蒙白雾缭绕,氤氲湿气之中,童徇齐睁开惺忪的眼睛,除了白色与深青色之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摸不着。
在一阵哗啦的水声之后,传来鸣叫声,时而高昂,时而清婉。
白雾也随之消散,一幅宏大苍茫的画卷在众人眼前展开。
自然是最神奇的画师,将苍天之蓝、雪山之白、绿洲之翠完美结合在一起,毫无缓冲,却又相得益彰、甚是和谐。
“欢迎来到苍霭华,这里是我们的家乡。”
当金发少女的声音响起时,童徇齐才注意到木马此时正在踏空而行,不远处是宽广的瀑布,像巨人坚实的肩膀,滔滔不绝的白水源源不断地下坠,汇聚成如海般的无边水面。
细腻平坦的水面上时不时出现几处异色凸起,凑近来,方知那是渔船。
木马最终停在了水边,许是乘了太久的马,童徇齐在走路的时候踉跄了几下,再单还明的搀扶下得以站稳,白鹿也关切地蹦到童徇齐身边。
“空青祖。”老妪虽目不能视,却能敏锐地觉察到她们的一举一动,沉稳的声音透露着不动声色的威严,“齐姑娘,你还可以走路吗?”
老妪却并没有给童徇齐回话的空隙,“你需要展现出自己的诚意,求药的决心,你需要依靠自己走上胥河源头。”
老妪抬头,她似乎在望那奔腾不息的瀑布。
童徇齐握住单还明的手,按下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我可以。”
童徇齐的表情异常郑重,老妪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走吧,我们可以慢慢走的。”
白鹿消失不见了,似乎是因为老妪刚才的话。
单还明松开了扶着童徇齐的手,只是默默跟在后面,压制着自己想要伸出的手。
她感到伤心,因为她见不得童徇齐受苦受累,她说过,要保护童徇齐的。
童徇齐的步伐渐渐缓慢。
她感到痛苦,因为她无法与童徇齐一起面对。
童徇齐的口中开始流出鲜血。
她感到害怕,她很少感到害怕,为数不多的几次皆是与童徇齐有关。在不见天日的牢笼中,她没有害怕,在凶狠残暴的野兽前,她没有害怕,在实力悬殊的对手前,她没有害怕……
可她现在是真的怕,真的害怕童徇齐会离她而去。
童徇齐跪在了地上,不停颤抖的身体,在证明她并不是变成了冷冰冰的雕像。
单还明伸出的手还没触及到童徇齐的身体,就被金发少女打飞。
“你做什么!”
愤怒的单还明质问,甚至都没来得及顾得上自己正在流血的手。
“是你要做什么?你现在不能碰她,否则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金发少女怒目圆睁,挡在她们之间,顺滑的发丝都变得尖锐。
“所以,这就是你们折磨她的理由吗?”
金发少女的眼中闪过几分犹豫,态度依旧强硬:“这是规矩。”
“规矩是死的……”愤怒之余,单还明更多的是不满与不解,“这和我想的救人不一样,这和我见过的救人不一样。”
“你想要什么样的诚意和决心,我来给不行吗?你们明知道她是病人,还为难她。我可以从这里爬上去,也可以在树下磕头,直到满意为止,我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需要我的命。”
童徇齐听不清她们的谈话,但听到单还明的声音,她感到安心。
她站起身,慢慢往前走,身后的声音忽然消失,并不是她走了很远的缘故,脚步声始终在她前后响起。
向上的山路蜿蜒曲折并不好走,相比于别人,虚弱的童徇齐往往走几步路,就需要停下喘息一阵。
忽然,她被地上凸起树根绊了一下,没有摔倒,只是双手摸到了粗糙的老树根和新鲜的泥土。
她又站了起来,她听见了越来越大的水声,听着它逐渐将盖过其它声音,直到只能听见水声。
“什么情况!”单还明只是和梅朵对峙了几句,只是片刻没有注视童徇齐,童徇齐就消失了。
单还明猛地推开碍事的梅朵,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路的转角、树的尽头竟出现了一泉湖水。
她看到童徇齐在水里。
她疯狂地想要冲进湖中,捞出童徇齐,可却始终触及不到水中的童徇齐。
她抓到的就只有水,童徇齐好像变成了影子。
下一秒,水花飞溅,她瞬间被砸到了树上,重重摔落到地上。
“古尔赤,果然是听不懂人话,不服从管教的。”
鹿头拐杖散发着浓郁的绿光,老婆婆的口吻中充斥着明显的不满。
“你差点破坏了仪式,酿成大祸!”老婆婆原本认为单还明不会对仪式产生任何影响,因为她已离家很久,没有灵能,现在看来她的身上暗藏玄机,“这仪式有概率治愈齐姑娘,没有提前告知你,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
单还明颤颤巍巍地起身,身上似乎看不见伤口存在,只有外皮的疼痛,显然老婆婆没有下重手。可倔强的眼神似乎不肯罢休,老妪只得向她解释。
“这是见‘阿波禄’的仪式,祂是绿洲的守护神。不过,这个仪式的启动需要天晴、水静、人心诚,才能见神灵。”
阿波禄是她们对神灵的尊称。
单还明灰扑扑的脸上神情变化莫测,苦痛、酸楚、无奈、迷惘、无措……只有那只灰绿色的眼睛始终明亮。
“你不信任我们,又为何会愿意帮助我们,愿意带我们来这里?”
“你们不需要知道。”老妪挡住了单还明看向童徇齐的视线,身影忽然散发出非同一般的威严。
“阿朝说,你知道我的身世,可我不觉得这与我的身世有关。”灰绿色的眼睛紧盯着老婆婆,似乎是要穿过墨镜,看清她的内心,“我打听到你们刚来到镇上的时候,说是寻人。你们不知道我的名字,却能清楚地知道她是公主。当初见到我时的惊讶与停顿,也只是因为我是古尔赤。”
“你见过公主,你去过……皇宫!”单还明的思路是正确的。
二人似乎是在对视,老婆婆叹口气,回答:“去过,不过,那时她还未出生……她的父亲是我的徒弟。当年,他随我入宫行医时爱上了二公主,也就是毓国先帝,齐姑娘的娘亲。”
“后来,他留在了宫里,他曾来信告诉我,他过得很幸福。可当我再次得知他的消息时,他早已离世四年。他死时,他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老妪的话语中流露着淡淡的哀伤,但她似乎不打算过多回忆过去,“我本准备去见他的孩子,却因事耽搁,直到今日。”
单还明继续追问,刨根问底般,不依不饶般“你为什么要来见她呢?即便过了这么久,即便永昌公主已死。”
“因为……她的病与我的徒弟有关。”
“阿朝的病与她父亲有关!难道是家族病?”
单还明的思绪万千,她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再加上老妪的遮遮掩掩,更让她深觉原因不会如此简单。
真相隐藏雾中,假象浮于水面,云雾之间,充满太多看不清之物。
就如同无法看见黑色墨镜下的眼睛,无法看到藏色衣衫后的童徇齐……
童徇齐!
单还明轻轻往前挪动,一动不动的佝偻身体不足以完全遮挡她的视线,她发现水中什么都不存在了。
童徇齐她凭空消失了!
单还明进一步靠近水潭,没有受到阻拦,也确定了水中空无一物。
她转头,凶狠地盯着老婆婆,像是当初在牢笼中面对猛兽,“她人呢?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是的,所以你无需担忧,齐姑娘一定会没事的,我不会伤害自己徒弟的女儿。”
“是你有所隐瞒,不是我忧虑过度。”锐利的灰绿色像一柄出鞘的利刃,“你不诚实……不,不,你也不知道这个仪式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敏锐的单还明触及到了真相的一角,她的声音也突然变得高昂激荡,“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口中的没有危险是假的,你是拿她当作牺牲品吗!”
转眼间,清冽透明的水面漂来鲜艳夺目的红色,老婆婆循迹望去,见到血色的来源竟是单还明。
怎么可能?
老婆婆回忆刚才的情形,她知道她的力度不会让单还明流血,那是什么原因呢?
她猛然想起刚才的启动的仪式,是那个仪式!
单还明触碰到了觐神的仪式,受伤到了攻击。由于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所以触碰到仪式会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
单还明的衣服几乎全部湿透,老妪一开始以为是水,现在看来是血。
老妪想为单还明检查身体,治疗伤势,可单还明却始终在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不是因为害怕,她很少害怕,而是是因为不信任,所以要保持安全距离。
她的后背触碰到了高大的树干,像一堵墙一样的树。
她拔出了刀,银光闪烁,她知道自己不是老婆婆的对手,即便这位老婆婆看起来老态龙钟。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单还明天不怕地不怕,她要直面。
如果时良朝死了,她也不会独活。
“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
老婆婆拦住了躁动的金发少女,以一种亲切友好的态度表示。
“我现在需要见到阿朝。”见老婆婆沉默,单还明继续说道,没给其丝毫反驳的余地,“我需要亲自确认她的安全。”
老婆婆双手交握于拐杖之上,“时间到了,她自然会回到这里。”
“什么时候?”在单还明看来,老婆婆只会故弄玄虚。
结果似乎也如她预料的那样,老婆婆叹了口气,“具体多久,老太婆我也不清楚,也许是一时辰后,也许是几天后,但不会超过一个月,只需要耐住性子,等待即可。”
“活见人,死有尸。”黑色的镜片反射出凌厉的光芒。
“是啊,是啊,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无论仪式成功与否,她都是稳赚不赔的。不过,你再不止血的话,可以比她先死。”金发少女忽然探出头来,明亮的眼睛充满着玩世不恭,口吻异常随意,满不在乎。
她正紧紧盯着单还明的神情与举动,她期待单还明的反应。
单还明一动不动,她没有像金发少女想的那样愤怒,反而平静地询问:“仪式还能再启动吗?”
“我进入到仪式中,是不是就能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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