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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事
时隔几个月,再次站在“暮色”民谣酒吧门口,看着招牌上那两个暖黄色的艺术字,林昭宁的心头不禁轻轻一颤。
玻璃门上还贴着上次来没撕干净的贴纸,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坐在高脚凳上唱歌的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熟悉的木质香气混着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
店里正放着陈青的歌,她独特的烟嗓带着点慵懒的沙哑,唱着一首关于离别与重逢的民谣,台下的观众跟着轻轻摇晃身体,时不时响起一阵默契的欢呼。
林昭宁拉着陈安的手腕,径直穿过人群走向后台。后台的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吉他调音的声音。她推开门,扯出一个自然的笑,对着正低头擦吉他的刘征喊了一声
“征哥。”
刘征抬起头,看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手里的擦琴布停在琴弦上
“昭宁?你怎么来了?”他的目光扫过林昭宁身旁的陈安,男生穿着简单的白T恤,身姿挺拔,眼神清亮,他挑了挑眉,带着点打趣的意味,
“这位是……谈男朋友了?”
林昭宁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连忙摆手
“不是,就是朋友。”
听到这话,陈安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心里莫名泛起一丝酸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早晚是……
两人在后台的沙发上坐下,刘征递来两瓶冰镇的橘子汽水,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
“不是快高考了吗?这节骨眼怎么有空来这儿放松?”他随口问道,手里还在摆弄着吉他弦。
林昭宁拧开汽水瓶盖,喝了一小口,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笑了笑
“放松一下。”
刘征了然地点点头,指了指舞台的方向
“刚好陈青快唱完了,要上去唱一首吗?”
“好。”林昭宁几乎是立刻答应了,眼里闪过一丝期待。
刚说完,陈青抱着吉他从舞台侧门走回来,一看到林昭宁,眼睛瞬间亮了,惊喜地冲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宁宁!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忙着备考,把这儿忘了呢!”
她松开林昭宁,目光立刻落在旁边的陈安身上,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又转头冲林昭宁挤了挤眼睛。
林昭宁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噢,这是我朋友,陈安。”
陈青凑近了些,像是在审视什么稀世珍宝,嘴角带着促狭的笑
“长得挺帅啊,会唱歌吗?要不要跟我们小宁宁合唱一首?”
陈安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平静:“不会。”
他的目光落在林昭宁身上,看着她被陈青逗得泛红的耳根,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刘征把手里的吉他递给她,林昭宁摇摇头
“今天用钢琴”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聚光灯瞬间落在身上,暖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台下立刻有人认出了她,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站起来大喊
“昭昭!是昭昭!”紧接着,又有几道声音跟着响起
“昭昭姐姐爱你!我们好想你!”
“昭昭唱歌超好听的!”
林昭宁被这阵仗逗笑了,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她走到舞台中央,坐在钢琴前,细白的手指摸上琴键。清越的前奏便流淌出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钢琴声和她的歌声在空气中缠绕。陈安站在角落里,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上的女孩。
她低着头,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像一幅安静的画。
“心在离别前荡起秋千,泪只能转身后说抱歉……”唱到这句时,林昭宁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一下,眼眶渐渐湿润,她飞快地眨了眨眼,却还是有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吉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陈安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她的样子,现在,每一个音符都裹着化不开的伤感。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只当是她因为妈妈的病绪不宁。
一曲终了,台下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林昭宁擦了擦眼泪,对着观众鞠了一躬,转身走下舞台,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送林昭宁回家的路上,出租车里很安静,只有导航的声音偶尔响起。林昭宁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一句话也没说,侧脸在路灯的光影里明明灭灭。
陈安没打扰她,只是悄悄伸出手,轻轻攥住她的手指,用指腹在她的手心里轻轻按着,像是在无声地安慰。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林昭宁解开安全带,转过头扯了扯嘴角
“我回家啦,今天谢谢你。”
陈安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声音低沉而认真
“昭昭,一切都会好的。”
林昭宁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只是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推开车门走进小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陈安坐在车里,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他不知道,转身走进黑暗的林昭宁,正靠在楼道的墙壁上,捂着嘴无声地哭着。
她承认自己是自私的,不敢告诉陈安即将到来的离别,只想在这最后的时间里,陪他多走一段路,多留一点开心的回忆。可这自私,却像根针,扎得她心口生疼。
隔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林昭宁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忙活,蒸了小米粥,煎了几个溏心蛋,还炒了份清炒西兰花,都是何唯平时爱吃的清淡口味。
饭菜做好后,她细心地装进保温盒,摆在餐桌中央,又撕下一张便利贴,用娟秀的字迹写下
“爸爸,饭记得给妈妈送去,让她趁热吃。”
林向海昨晚在医院陪何唯待了很久,早上起晚了,起床时,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的保温盒和便利贴。指尖触到那张薄薄的纸片,心里忽然一热,眼眶泛起潮气。
轻轻叹了口气,昭昭真的长大了,懂得扛起事了。
林昭宁很早的到了班里,看着摊开的复习资料,心里却比往常平静了许多。与其每天陷在伤感里逃避,不如好好面对现实
抓紧最后一个月冲刺高考,同时多陪陪妈妈。想通了这一点,笔尖在纸上划过的速度都轻快了些。
成人礼后的校园,学习氛围愈发紧张。午休时间,教室里大多是啃着面包刷题的同学,林昭宁也不例外,她嘴里叼着半块全麦面包,眼睛盯着物理错题,眉头微蹙。
“别吃这个了。”一只手突然抽走了她面前的练习册,陈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把两个打包盒放在桌上,一股饭菜的香气立刻散开,
“刚从校外那家‘好味道’买的,你爱吃的糖醋里脊和番茄炒蛋。”
林昭宁抬头看他,心里微微一动。他总是这样,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心思。
“吃点再学。”陈安把筷子塞进她手里,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
“这么努力啊,小林学霸?以你的成绩,考上南大绰绰有余了。”
林昭宁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里泛起一丝涩意
可她不去南大了。但她没说出口,只是对陈安笑了笑,端起饭盒走到阳台。
午后的阳光透过栏杆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忽然感觉头顶一轻,原来是陈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正伸手帮她撩开垂到脸颊的碎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带着点微麻的痒。
吃完饭,陈安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卫生纸,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
“沾到酱汁了。”他的动作很柔,眼神专注得让她心慌。
温婉抱着水杯路过阳台,恰好撞见这一幕,悄悄退了回去,嘴角忍不住上扬
有人这么疼小昭昭,真好。
林昭宁没有反抗,任由他的指尖在嘴角蹭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泛起丝丝甜甜的痒。
“好啦,回班了。”陈安接过她手里的一次性餐盒,见里面还剩小半碗米饭和几块里脊,直接端起来扒拉扒拉两口塞进嘴里。
林昭宁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喊道
“那是我……吃剩下的!”
陈安把空盒子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一脸坦然
“没事,不嫌弃你。”
林昭宁的脸颊“腾”地红了
这根本不是嫌弃不嫌弃的事啊!这分明就是间接接吻了!她瞪着陈安,却见他冲自己挑了挑眉,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只好别过脸,假装看远处的教学楼,耳朵却悄悄红透了。
放学铃声刚响,林昭宁就收拾好书包,没等温婉她们喊她一起走,就拎着书包往校门口跑。她想快点回家做饭,赶在探视时间结束前送到医院给妈妈。
推开家门时,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伴随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锅碗瓢盆在打架。
林昭宁皱了皱眉,快步走进去,只见林昭野正举着锅铲,对着锅里黑乎乎的东西发愁,那本该是西红柿炒蛋,此刻却焦成了炭黑色,鸡蛋边缘卷着焦皮,西红柿也炖成了糊状。
“我来吧。”林昭宁走过去,自然地从他手里拿过锅铲,顺手关了火。
林昭野站在一旁,看着姐姐熟练地倒掉焦糊的菜,又拿起锅刷清洗锅底,突然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他踢了踢脚下的拖鞋,
“整天就知道打游戏,成绩一塌糊涂,连个饭都做不好,以前还总惹妈妈生气……”
林昭宁背对着他,正在切新的西红柿,刀刃在案板上发出规律的轻响。
“别胡思乱想。”她的声音很平静,
“谁天生就会做饭?你愿意学着做,就已经很好了。”她顿了顿,补充道,
“去把保温盒拿来吧。”
林昭野“嗯”了一声,转身从橱柜里拿出那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保温盒,那是以前何唯特意买给他们带便当用的。
他把盒子放在灶台上,看着林昭宁利落地炒好新的西红柿炒蛋,又做了个清炒菠菜,动作熟练得不像个高中生。
饭菜盛进保温盒,林昭宁盖好盖子,拎起袋子就往门口走
“我去医院送饭了,锅里还有菜,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林昭野点点头,没说话。等姐姐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他才慢慢走到餐厅,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餐桌旁。
医院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林昭宁先把病床摇到一个舒服的角度,又将折叠小餐桌架在何唯面前,打开保温盒,里面的西红柿炒蛋还冒着热气,清炒菠菜的绿色衬得格外新鲜。她把筷子递过去,声音放得很柔
“妈妈,趁热吃。”
何唯接过筷子,指尖触到女儿的手,只觉得她的指腹比上次见面时粗糙了些,想来是这阵子在家做饭练出来的。她望着女儿眼下淡淡的青黑,心里一阵发酸
“昭昭,你自己吃了没?”
林昭宁本想撒谎说吃过了,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两声,她的脸颊微微发烫。
何唯忍不住笑了,夹起一块金黄的鸡蛋,轻轻递到她嘴边
“快吃点,看你瘦的。”
林昭宁乖乖张口咬住,鸡蛋的嫩香混着番茄的酸甜在舌尖散开,是妈妈以前总做给她吃的味道。
何唯自己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嚼着,眼里满是欣慰
“我们昭昭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比你爸做的强多了。”
林昭宁被夸得笑了笑,伸手替妈妈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您喜欢就好。”
何唯却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眼神认真起来
“昭昭,你马上就要高考了,正是关键时候。以后放了学就在家好好复习,送饭的事让你爸来就行,别来回跑着耽误时间。”
“没事的妈,我能兼顾过来。”林昭宁摇摇头,她想多些时间陪妈妈。
何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听话,昭昭。在家多看着点你弟弟,他那性子毛躁,别让他总闯祸。”
林昭宁看着妈妈苍白却带着期盼的脸,鼻子一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何唯这才重新拿起筷子,慢慢吃着饭,时不时给林昭宁夹一筷子菜。晚风透过窗户吹进来,落在母女俩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
五月下旬的风带着初夏的热意,却吹不散医院里的凝重。林昭宁刚走进住院部大楼,就看到走廊尽头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外公扶着外婆,两人头发都已花白,行李箱放在脚边,显然是刚到。
外婆一看到林昭宁,脚步踉跄地走过来,抓住她的手就红了眼眶
“昭昭,你妈妈……她怎么样了?”
林昭宁刚想开口,病房里就传来压抑的哭声。外婆挣脱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冲进病房,看到病床上瘦得脱了形的何唯,一下子趴在床边哭了出来,声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的唯唯啊……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何唯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手背上还留着输液的针孔。她看着哭得浑身发抖的母亲,眼角滑下一滴泪,声音轻得像羽毛
“妈,您别哭啊……向海说要带我去国外治,那边的医生厉害,没事的。”
她嘴上这么安慰着,心里却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胃癌晚期,癌细胞早已扩散,国外的医疗技术再好,也只是能多撑些时日,终究是回天乏术。可她不能说,不能让母亲本就沉重的心上再压一块石头。
外公站在一旁,背对着病床,肩膀微微耸动。林昭宁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公总是把她架在脖子上,说要让她看看更高的世界。如今,这个曾经如山般伟岸的老人,也被岁月压弯了腰。
林昭宁悄悄退到病房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肩膀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呛得她喉咙发疼。
她想起外婆刚才的哭声,想起妈妈强装镇定的眼神,想起外公沉默的背影,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让人绝望的了。
妈妈才四十岁,她还没看着自己出嫁,还没看着小野长大,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生活……
“姐”林昭野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手里捏着一个没拆封的苹果,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声音低低的,
“外婆他们……”
林昭宁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表情
“没事,进去看看妈妈吧。”
推开门的瞬间,她听到何唯正在轻声跟外婆说
“妈,您看昭昭多懂事,小野也长大了……”
林昭宁站在门口,看着病床上母女俩相握的手,忽然觉得,或许她们都在假装坚强,可正是这一点点假装的坚强,才让彼此有勇气撑过接下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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