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南枝

作者:在下芸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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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烬燃南枝


      寒水牢·七日之后

      死寂。永恒的冰冷与污浊。
      意识如同沉在万载玄冰之下,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沉重的疲惫无情拖拽回去。唯有右胸那被粗暴处理过的伤口,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灼烧般的痛楚和一种……诡异的麻痒感,成为连接她与这个炼狱的唯一纽带。

      顾南枝不知道自己这样半生半死地漂浮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高烧的潮汐反复冲刷着她残存的意识。那只枯瘦的手和霸道的药力,如同在深渊边缘强行架起了一座摇摇欲坠的独木桥,而她,就在这桥上踉跄而行,随时可能坠入永恒的黑暗。

      剧痛是常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咳出的不再是清水,而是带着脓血和腐败气味的污物。冰冷的污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伤口边缘,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绝望。高烧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她最后的力气,让她的意识在清醒的剧痛和昏沉的混沌间反复切换。

      在那些极其短暂、被剧痛强行拉回的清醒瞬间,她能看到水面漂浮的秽物,能感受到身体在缓慢地下沉。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平静地笼罩着她。她甚至不再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对解脱的微弱渴望。

      苏晚……沈烬……萧昀……
      他们的面容在混沌的意识中模糊不清。她完成了她的使命吗?那份血证……是否已经送达?父亲……李琰……是否伏法?她不知道。她像一个被遗忘在战场角落的伤兵,只能在黑暗和冰冷中,独自等待着命运的最终裁决。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彻底沉沦,与这污秽的寒水融为一体时——
      头顶那扇被铁条封死的厚重牢门,发出了沉闷而巨大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开启声!

      刺目的光线,如同利剑般穿透了常年弥漫的黑暗和污浊水汽,狠狠刺入顾南枝早已适应昏暗的瞳孔!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剧烈的刺痛让她流下生理性的泪水。

      紧接着,是嘈杂的人声、沉重的脚步声、铁链碰撞的哗啦声,还有……一种久违的、属于“外面”的清冽空气,强行涌入这死亡的牢笼!

      “快!分头搜!殿下有令!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尸体带出去!”
      “这边!水里好像有东西!”

      顾南枝的心猛地一缩!是李琰的人?!他们终于要来处理掉她这个“废物”了吗?也好……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在污水中微微起伏,等待着最后的终结。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拖拽并未降临。脚步声停在了她附近的水边。一个带着惊疑和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大人!这里……这里好像有个女人!还……还活着?!”
      “什么?!快!捞上来!小心点!”

      几只带着厚厚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入冰冷的污水,避开了她胸前狰狞的伤口,极其费力地将她湿透冰冷、轻得如同羽毛般的身体,从污秽中托举了出来!

      骤然离开水面,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她裸露的皮肤和溃烂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和无法抑制的咳嗽!更多的脓血从口中涌出。

      “天啊……这伤……”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还有气!快!抬出去!动作轻点!去找大夫!快!”

      顾南枝被放置在一块冰冷的木板上,身体被粗糙的布巾草草包裹。刺目的光线让她无法睁眼,只能感觉到身体在移动,颠簸。外面世界的喧嚣、风声、甚至隐约的鸟鸣,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幕布,模糊而不真切。

      发生了什么?李琰……败了?否则他的人怎么会……救她?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她濒死的心湖中激起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涟漪。随即,更强烈的剧痛和寒冷席卷而来,将这点微弱的思绪彻底淹没。她再次陷入半昏迷的黑暗。

      云溪谷·秘营

      晨光和煦,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床榻上。
      沈烬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只是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仿佛被彻底掏空后的沉寂。胸口的绷带下,伤口在精心治疗下开始缓慢愈合,但每一次呼吸,依旧带着沉闷的钝痛。太医说,他伤及肺腑,能活下来已是奇迹,但终究……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沉疴。

      萧昀端着一碗温热的药,小心翼翼地递到沈烬面前。“公子,该喝药了。” 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却也掩不住眼底的沉重。谷中的医者拼尽全力保住了公子的命,但公子醒来后的沉默,比昏迷时更令人心忧。他几乎不提顾小姐,仿佛那个名字连同那场泣血的悲恸,一同被封印在了灵魂最深处。

      沈烬沉默地接过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他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朝中……如何?” 他放下碗,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萧昀精神一振,连忙回禀:“公子,大局已定!顾雍在诏狱受尽酷刑,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已于三日前……于狱中畏罪自尽。陛下下旨,顾家……满门抄斩,家产悉数抄没充公。五皇子李琰,构陷储君,罪同谋逆,削去一切爵位封号,贬为庶人,终身圈禁宗人府。太子虽闭门思过,但地位暂时稳固。陛下已明旨为侯爷和沈家昭雪,追封侯爷为忠烈公,立祠祭祀。并下旨寻访公子下落,欲加封厚赏……”

      满门抄斩……畏罪自尽……
      沈烬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粗糙的药碗边缘。大仇得报。十二年的血海深仇,终于在滔天烈焰中化为灰烬。心中那块压了十二年的巨石,轰然落地,留下的却并非解脱的快意,而是一片巨大的、冰冷的……虚无。

      顾南枝……
      那个名字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带着一种尖锐的、迟来的剧痛。她是顾雍的女儿。顾家满门抄斩……她……也在其中吗?那个在寒水牢深处,为他挡下毒箭,坠入血污的身影……那个被他误解、被他伤害、最后却用生命将希望托付给他的女子……她最终……也随着顾家,化作了刑场上的血雨腥风?

      一股窒息般的闷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比胸口的伤更甚!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公子?” 萧昀担忧地看着沈烬骤然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剧烈情绪。

      “她呢……” 沈烬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恐惧,“顾……南枝……在哪?”

      萧昀的心猛地一沉。他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巨大的悲痛和沉重:“公子……属下……属下无能。紫宸殿之变后,属下立刻动用所有力量,甚至买通了五皇子府被遣散的下人,秘密潜入寒水牢搜寻……只找到了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布巾包裹的小物件,颤抖着递给沈烬。

      沈烬缓缓接过,揭开布巾。
      里面是一支簪子。
      一支通体乌沉、样式古朴、却从中断裂的铁簪。簪头部分不翼而飞,断裂处沾满了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和污渍。正是顾南枝在密室中曾用来抵住自己脖颈、在寒水牢中被他攥在手中、最后又被她用来藏匿核心证据的那支簪子的……残骸。

      簪身冰冷,那干涸的血迹却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沈烬的手心,更烫在他的心上!
      寒水牢……断裂的簪子……血迹……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残酷得让他无法呼吸的结局——她死了。死在那污秽冰冷的牢底。尸骨无存。连一件完整的遗物……都没有留下。

      “我们在……牢底的污秽中……只找到了这个……” 萧昀的声音哽咽,“据一个被买通的老狱卒含糊其辞地说……清理水牢时……确实捞起过一具……一具几乎不成人形的女尸……穿着月白色的……残破衣衫……胸口有……有致命的箭伤……但很快就被……被当作无名尸处理掉了……”

      月白色……致命箭伤……
      沈烬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顾南枝最后坠落时,胸前那朵刺目惊心的血花!
      “噗——!”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殷红的血点溅落在断裂的簪身和洁白的被褥上,触目惊心!

      “公子!” 萧昀魂飞魄散,慌忙上前搀扶!

      沈烬却猛地推开他!他死死攥着那半截冰冷的铁簪,仿佛要将它捏碎,又仿佛它是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她的东西!巨大的悲痛、迟来的悔恨、以及那深入骨髓却再也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从始至终,他都恨错了人!
      她不是污泥!她是生于污泥却至死清绝的南枝花!是他黑暗复仇路上,唯一照进来、又被他亲手推开、最终碾碎的光!

      “啊——!!!” 一声如同孤狼泣血般的、绝望到极致的悲嚎,从沈烬胸腔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自我毁灭的疯狂!他猛地从床上跌落,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紧握着那半截染血的断簪,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剧烈地抽搐、颤抖!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嘴角的鲜血,汹涌而出,滴落在冰冷的簪身和尘土之中。

      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冰冷,所有的仇恨,在这一刻,随着那个名字的彻底湮灭,随着那迟来的、铺天盖地的悔恨,轰然崩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焚尽灵魂的痛楚与荒凉。

      京郊·无名山岗·深秋

      寒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在山岗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座新坟孤零零地矗立在萧瑟的秋色中。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抔黄土和几块粗糙的山石垒砌。坟头,插着那半截乌沉沉的、断裂的、沾着暗褐色血迹的铁簪。

      沈烬一袭素白的长衫,站在坟前。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孤寂与沉疴的疲惫。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淡薄,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不再冰冷,不再燃烧仇恨,只剩下无尽的沉寂和一种……近乎枯槁的哀伤。

      萧昀抱着一个襁褓,远远地站在一棵枯树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沈烬的背影。襁褓里,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瘦弱的女婴。那是苏晚的孩子。苏晚在云溪谷产下这个孩子后,终究没能熬过重伤和生产的双重折磨,在留下女婴名字“念晚”的微弱气音后,便撒手人寰。

      沈烬缓缓蹲下身,伸出苍白修长、却带着薄茧和伤痕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那冰冷的簪身,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南枝……” 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轻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深入骨髓的悲凉。“顾家的债……还清了。沈家的仇……也报了。这江山……这公道……都与你无关了……”

      寒风呜咽,卷起他素白的衣袂和鬓角的发丝。他静静地蹲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石像,只有那双沉寂的眼眸中,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是悔恨?是眷恋?还是……终于承认却再也无法挽回的……爱?

      过了许久,许久。
      他缓缓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插着断簪的孤坟。没有立碑,因为她的名字,她的存在,早已被这场滔天血案彻底抹去。这座坟,与其说是她的安息之地,不如说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的具象。

      他转身,走向萧昀。脚步因为胸口的沉疴而显得有些虚浮,但背影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沉重的平静。

      萧昀将怀中熟睡的婴孩递向沈烬。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睡颜安详,全然不知这世间的血雨腥风。

      沈烬没有接。他只是垂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生命。那是苏晚的孩子。苏晚……那个同样用生命守护了南枝的忠烈女子。

      “走吧。” 沈烬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离开京城。去江南。”

      “公子……” 萧昀抱着孩子,欲言又止。他想问去哪里,想问他胸口的伤,想问他以后……但看着沈烬那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知道,那个曾经燃烧着焚天之火的沈烬,已经随着寒水牢底的那缕芳魂,一同死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背负着沉疴与无尽哀思的躯壳。

      “这个孩子……” 沈烬的目光再次落在襁褓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就叫她……‘念安’吧。”

      念安。
      念一份永远无法企及的安宁。
      念一个永远无法归来的故人。

      沈烬不再停留,转身,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山岗。素白的身影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孤寂,渐渐融入苍茫的暮色之中。

      萧昀抱着小念安,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孤坟和坟头冰冷的断簪,重重点头,抱着孩子,快步跟上了沈烬的背影。

      山岗之上,寒风依旧呜咽。
      那座无碑的新坟,静静地矗立在深秋的余晖里。
      坟头,那半截断裂的、染血的铁簪,在风中微微颤动,折射着最后一丝冰冷的光泽。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
      那生于污泥、清绝而逝的南枝。
      那焚尽仇雠、心已成灰的烬火。
      以及那在血泪浇灌下,于灰烬之上悄然萌生的、带着无尽思念与沉痛的一线微光……与新生。

      尾声:烬灰之上

      江南。一处临水的小院。白墙黛瓦,几竿翠竹。
      院中,一个穿着素净青衫的男子坐在竹椅上,膝上摊着一卷书。阳光透过竹叶,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偶尔会低低地咳嗽几声,声音沉闷,带着久病沉疴的虚弱。他便是沈烬。繁华散尽,铅华洗去,留下的只是一个需要汤药维系、眉宇间沉淀着化不开倦意与沉寂的病人。

      不远处,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却难掩精悍之气的青年,正笨拙而耐心地逗弄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小女孩两三岁模样,梳着两个小揪揪,脸蛋红扑扑的,咿咿呀呀地追着萧昀手中的草编蚱蜢,发出咯咯的笑声。这是念安。苏晚的女儿。

      “念安,慢点跑!” 萧昀的声音带着宠溺。
      小女孩跑得太急,一个趔趄向前扑倒。
      “哎哟!” 萧昀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起。
      念安非但没哭,反而觉得有趣,在萧昀怀里笑得更大声了,小手胡乱地拍打着他的脸颊。

      阳光和煦,孩童的笑声清脆,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的阴霾。
      竹椅上的沈烬抬起眼,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沉寂的眼眸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涟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古井般的平静。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膝上的书卷上。仿佛那书中的世界,才是他唯一的归处。

      院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须发皆白、背着药箱的老郎中走了进来,正是当年在云溪谷为沈烬疗伤的老大夫。
      “沈先生,该换药了。” 老郎中声音温和。

      沈烬微微颔首,放下书卷。
      萧昀抱着念安走过来:“孙大夫,有劳了。”
      老郎中熟练地解开沈烬胸口的衣襟,露出那道贯穿胸膛、虽然愈合却依旧狰狞扭曲的疤痕。他仔细地清理、上药、包扎。动作间,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沈烬始终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暗叹。这位沈先生,伤势虽重,但真正致命的,是那心口郁结的沉疴,药石难医。

      换好药,老郎中收拾药箱,状似无意地提起:“前些日子,老朽去临州府行医,听人说起一桩奇事。”
      沈烬闭目养神,并无反应。
      萧昀抱着念安,随口问道:“哦?什么奇事?”

      “说是城西慈济庵,年前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老郎中缓缓道,“那女子被送来时,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尤其是胸口一处旧伤,溃烂见骨,凶险万分。更奇的是,她似乎……神智有损,记不清前尘往事,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晓。只依稀记得一个模糊的名字,像是……‘南……枝’?还是‘南……’?记不清了。慈济庵的师太心善,将她收留下来,精心照料了大半年,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如今虽活下来了,但身体极弱,记忆全无,整日只是安静地坐在庵堂后院,看着一株新移栽的……白色小花发呆。那花的名字,庵里的人也不认得,只说是师太见她喜欢,特意寻来的……”

      老郎中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般在安静的院落中炸响!

      沈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沉寂的眼眸深处,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难以置信!狂喜!恐惧!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疯狂翻涌!他苍白的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竹椅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公子!” 萧昀也惊呆了!手中的草编蚱蜢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念安被他突然加重的力道抱得有些不舒服,扭动着小身子。

      “那花……那花长什么样?!” 沈烬猛地抓住老郎中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老郎中痛呼出声!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急迫和……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

      “哎……哎哟……沈先生……轻点……” 老郎中吃痛道,“老……老朽也未曾亲见……只听庵里的人描述……花形小巧……洁白如雪……花瓣细长……生于枝头……幽香清冷……好像是叫什么……南……南枝花?”

      南枝花!
      洁白如雪!幽香清冷!

      轰——!
      沈烬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开!将他沉寂的世界彻底粉碎!
      是她!一定是她!
      那个名字!那朵花!那死里逃生的经历!那失却的记忆!
      除了她!还能有谁?!

      巨大的狂喜如同灭顶的海啸,瞬间将他吞没!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更沉的恐惧!她还活着!却伤痕累累,记忆尽失!她忘了一切!忘了血海深仇!忘了他的恨……也忘了……他们之间那血泪交织、至死方休的……一切!

      “临州……慈济庵……” 沈烬喃喃地重复着,抓着老郎中的手缓缓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竹椅中。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沉疴带来的闷痛如同重锤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公子!我们……” 萧昀激动万分,抱着念安就要上前。

      沈烬却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他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过了许久,才极其艰难地、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备车……去临州……”
      “只……远远看一眼……”
      “只看一眼……就好……”

      阳光依旧和煦,竹影婆娑。
      孩童的笑声在院中回荡。
      而竹椅上的男子,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冰火交织的世界。希望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他早已沉寂的心,再次割得鲜血淋漓。那焚尽一切的烬灰之下,是否真的……还有一株南枝,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重生?而他这捧早已冷却的残烬,又该以何种面目,去靠近那失却了所有记忆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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