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江烁没接话，目光落在叶寒侧脸柔和的轮廓上。祝砚那点阻碍倒在其次，他心里更烦闷的是母亲那边悬而未决的事。这种时候，实在没底气把关系推得太急。更何况，叶寒这性子，怕是也受不住太过直白的靠近，不如就这么慢慢耗着，温水煮青蛙似的，总能让他习惯身边有个自己。
　　正想着，叶寒像是察觉到他的注视，微微侧过头来。那目光很轻，像风拂过水面似的掠了他一眼，没等江烁回应，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继续跟着祝砚的脚步往前走。
　　江烁大概是不喜欢那瓶香水的。叶寒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到现在，他从没在江烁身上闻到过那股味道。这个认知让他莫名有些难以接受，可转念又想，这本就是自己一厢情愿要送的，送之前就该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轻轻吸了口气，试图说服自己：只要没被直接丢掉，或许……就算是被勉强接纳了吧。
　　真的没丢吗？
　　叶寒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恰在这时，急促地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叶寒迅速接起，语气瞬间切换成温和耐心的调子：“您好，这里是明川大学朋辈倾听热线，我是志愿者叶子。感谢您的来电，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倾听和提供帮助的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叶寒能感觉到，对面的人，不管是他还是她，心里攒着满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怎么把那些在旁人看来或许微不足道、甚至有点鸡毛蒜皮的心事，好好地说出口。那沉默里裹着的，仿佛是一身淋了雨的棉服，又潮又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叶寒的声音放得更柔了：“我在这里陪着你，不用急着开口。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轻轻敲一下话筒，让我知道你还在听，就好。”
　　片刻沉默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嗯"。
　　叶寒的声音带着暖意，慢慢传过去：“听到了。你的呼吸有点抖，是不是现在心里特别难受？”
　　对方顿了顿说：“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叶寒应得温温柔柔：“好，我一直在。”他停了停，仔细听着电话里的背景声，又轻声问，“感觉你那边很静，是在封闭的地方吗？”
　　对方的声音带着点闷响：“嗯……酒店浴室。隔音很好。”
　　叶寒的心轻轻一沉，语气里的关切更重了些：“一个人待在浴室里，是不是觉得特别孤单？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选择待在这里吗？”
　　“这里……”对方的声音轻得像缕烟，“很适合永远睡去。”
　　叶寒握着电话的手指突然收紧，指关节都泛白了，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住，带着肯定的暖意说：“听到你这么说，我心里一下子就揪紧了。你现在一定很难受，难受到觉得撑不下去了，对吗？能多跟我说说吗？哪怕只是说一点点，也好。”
　　话音未落，桌底的紧急联络键已被按下，督导的值班室瞬间收到了带着实时通话链路的警报提示。他仍保持着握电话的姿势，温柔的声音平静如常，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紧张从未存在过。
　　电话那头又陷入沉默。
　　叶寒：“没关系，我们慢慢说。你手边……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你稍微觉得安心一点的？”
　　“你的声音……”对方隔了会儿才开口，听起来有点像小孩纯粹地夸赞，“很好听。”
　　叶寒真切道：“谢谢你愿意这么说。其实现在，我特别希望能坐在你身边，给你递一杯热乎的茶，让你暖和点。”他的声音里多了点引导，“不过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做几个深呼吸吗？”
　　对方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软塌塌地飘过来：“……世界抛弃了我。”
　　叶寒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声音里满是理解：“被全世界丢下的感觉一定糟透了，像站在空荡荡的悬崖边，风一吹就晃，对不对？但你看，此刻我正紧紧抓着电话这头的线，抓着你呢。”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哽咽，带着浓浓的恐惧：“我怕疼……”
　　叶寒的声音立刻紧了紧，像伸出手轻轻托住对方摇摇欲坠的情绪：“疼是在告诉我们，自己还在好好活着呀。要不要试试，跟我一起数到三，然后慢慢挪出浴室门口？就一小步，好不好？”
　　对方的声音像要断了线：“……叶子，别救我了。”
　　叶寒握着电话的手猛地一颤，指腹蹭过冰凉的机身，声音里却带着股不肯放弃的倔劲儿，还藏着点没忍住的哽咽：“可我舍不得放啊。”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稳住呼吸，“还记得小时候摔跤吗？摔得再疼，只要有人蹲下来，对着伤口轻轻吹口气，好像就没那么难熬了……”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叶寒：“让我做那个给你吹伤口的人，好不好？现在……能告诉我你住的酒店名字吗？我想送份热乎的东西给你，哪怕是一碗热粥、一杯奶茶，也好让你知道，有人在认真盼着你好好的。”
　　督导室里。
　　“我没事。”叶寒对着面前的学姐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没太抵到眼底，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未褪的红。
　　学姐指尖在桌面轻轻敲了敲。她没直接戳破，只温声开口：“刚接的是高危来电吧？听督导说，你把人从浴室劝出来了。”
　　叶寒嗯了一声。
　　“别仗着自己是倾听者，就把什么都往心里揽。”学姐往前倾了倾身，柔声道：“你不是救世主，能稳住他，能等来人接手，已经是天大的本事了。”
　　她抬眼望他：“现在轮到你了，叶寒。不用在我这儿装没事人，想哭就哭，想发呆就发呆，或者……跟我说说刚才那通电话？”
　　叶寒睫毛颤了颤，忽然就没力气再硬撑了。方才在电话里强压的心悸、劝说时的字字斟酌，还有最后听到对方愿意开门时那瞬间的脱力，此刻全顺着学姐的话涌了上来。他别过脸，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就是……有点后怕。”
　　学姐轻轻“嗯”了一声，起身给他倒了杯温水。“后怕才正常，”她把杯子递过去，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冰凉凉的，“隔着电话跟人拔河似的，既要拽着对方不往下掉，又得稳住自己不被拖进去，很耗费心神的。”
　　叶寒捧着杯子，掌心被温水熨得慢慢发暖，却没喝，只是盯着水面晃悠的光斑。“……最后听到门开的声音，我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他低声说，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所以啊，”学姐在他对面坐下，语气里带点无奈的纵容，“你不是超人，不用一直硬撑。这儿有沙发，要不靠会儿？我守着。”
　　叶寒摇摇头，把杯子往桌上放了放，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响。“不了，我回去休息。”
　　等他从督导室出来时，一眼就看见江烁正低着头坐在咨询室门口的长椅上。
　　江烁抬眼看见叶寒，立刻从长椅上站起身，快步朝他走了过来。在他身前站定后，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一寸寸扫过他的脸和周身，轻声问：“还好吗？”
　　叶寒抿了抿唇，试图牵起一个笑，嘴角却只勉强动了动：“没事。”
　　若是不熟悉他的人，大抵真会被这轻飘飘的三个字骗过去。可江烁太清楚了，他这副故作平静的样子下，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不安。
　　江烁没再追问，只是抬起手，轻轻覆在他发顶，带着安抚意味揉了揉。指尖碾过发丝的力度很轻，语气沉而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大概并不知道刚刚具体发生了什么，这话不过是寻常的安慰。可不知怎的，那点带着暖意的触碰，以及一句轻飘飘的肯定，竟真的让叶寒紧绷的肩背松了些。像是有人站在他身后抵着他的背，方才一直缠绕在身上的疲惫与沉重，竟染就这么卸了些下来。
　　“接下来交给警察和医生处理就好，别多想了。”江烁的声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叶寒轻轻点头，应了声：“嗯。”
　　“走吧，我送你回去。”
　　叶寒没拒绝，依旧是一个轻浅的“嗯”。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顺路送到宿舍楼下。江烁一向细心，却也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可走到宿舍楼下时，江烁的脚步没停，一直跟着他上了楼，直到停在宿舍门口才站定。叶寒愣了愣，抬头看他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人竟是把他送到了门口。
　　叶寒的手指在门把手上顿住，没敢用力。祝砚还在里面，若是看见自己和江烁一同回来，少不得又要摆出些不痛快的脸色。他此刻实在没力气应对。
　　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头顶又落下轻轻一下触碰。江烁的手还停在他发顶，带着点安抚的意味揉了揉：“早点休息。明天见。”
　　叶寒低着头，闷闷地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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